采云的死让扈丹儿接下来整个路程都没有再作什么妖,她始终沉默地缩在马车上,时不时会传出几声呜咽,和几声衔月的安慰声。

  镖队不可能因为一个人的死亡而停下。

  相反,因为这么一封特殊的信,和四周那些隐匿在暗处的窥探者,他们必须加快速度,一刻不停地赶往平南谷。

  正因为赶路,陈为仁临时调整了路线,减去了一些沿途一些不必要的馆驿,导致他们真正看到柳名刀的信时,已经是抵达曲州馆驿的时候了。

  而这,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

  此时的李照,已经接受了百里霜长达六天的治疗。

  适逢清风谷招杂役,在山下潼湖镇落脚的柳名刀便趁机塞银子混上了山。

  只是等到他绞尽脑汁,好不容易套近乎混到了一个李照所在的平秋苑里的杂役名额时,却发现李照是真的在接受清风谷的医治。

  权衡之下,柳名刀便放下了想制造混乱带她走的心,老老实实在平秋苑附近一边洒扫一边等着和镖队汇合了。

  这日,李照刚起床,坐在梳妆台前,凳子都还没坐热。

  就听到院外有叮铃铃的声音由远及近,她微微起身伸手去推开窗,果然就看到辛夷一袭红色胡服,明眸皓齿,踩着晨光跨着院门就跑过来了。

  她怀里抱了个大圆桶,身后还跟了两个杂役。

  一眼望过去,李照觉得其中一个杂役有些眼熟。

  “小照。”辛夷经过窗口时喊了她一声。

  “要开始泡澡了吗?”李照放下手里的口脂,起身去给她开门。

  “嗯,今日开始,便不用施针了,再泡上七天的药汤,就可以开始换血了。”辛夷怀里的桶内,装着黑色的药汤,十分浓稠。

  闻着有些泔水味,刺鼻。

  李照吸了吸鼻子,五官都皱到一起了,“好臭呀,每天都是一样的药汤吗?”

  “这是师父特意从邙月教手里换来的药汤,是他们独有的一种可以用来平衡你体内毒与蛊的蛊种所碾碎了熬制的水,为此……”辛夷说着闭上了嘴。

  她抱着圆桶转过右侧的屏风,哗啦啦几声,在李照的浴桶前把自己带来的药汤全倒了进去。

  “为此什么?”李照看她欲言又止,好奇地追问了一声。

  后头两个杂役扛着一个半人高的大木桶,里头是刚烧好的热腾腾的水,两人手脚麻利地将热水一股脑倒进去后,就小碎步退出去了。

  高个儿杂役在出去时,不小心撞了李照一下,惹得李照朝后踉跄了几步。

  “小心些,怎么毛手毛脚的。”辛夷当即过去扶住李照,有些不满地高声斥责道。

  “大人,这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您多担待。”旁边那个略胖些的矮个儿杂役忙躬身致歉。

  “出去,下次换个机灵点的,别什么新来的都敢往这个院子里带。”辛夷一听到是新来的,就有些警觉,连连挥手让他赶紧带着走。

  “是是是,小的下次一定注意。”矮个儿杂役一边说着一边躬身带着旁边那个杂役退出去了。

  “我没事。”李照捂着被撞的的地方说道。

  “没事就好,我帮你把窗子关了,你好些泡澡,别睡着了,半个时辰之后我再来找你。”辛夷拍了拍李照的肩,转身朝窗户走去。

  李照嗯了一声,手飞快地伸进怀里,将刚才那个杂役趁机塞到自己手里的纸条放好后,伸手去拨了拨浴桶里的药汤。

  热水和药汤混合,一搅动,就没有那么浓稠了。

  只是还是一样的臭。

  辛夷关上窗,哒哒哒走到门口,脚踝上的铃铛清脆作响。

  “小照,如果疼,就喊出来吧。”辛夷扶着门走出去半步后,停下,转头对李照说道,“我等会儿会撤走附近的下人,不会让人听到的。”

  “好,谢谢辛夷。”李照从屏风后探出半个头,朝她弯眸笑道。

  门被轻轻关上了。

  铃铛声渐远。

  李照一点点脱下衣服,试探性地伸了半只脚进浴桶。

  不烫。

  暖暖的,有些酥麻酥麻的感觉。

  噗通一声。

  她直接单手撑着浴桶翻身跳了进去,整个人啪叽一下坐在了浴桶里的小凳子上。

  杂役偷偷塞过来的纸条上,歪歪斜斜地用炭笔写着几个字:三更天,敲四下,开门见面。

  “嘶,我就说应该没看错,刚才那个是名刀大哥?”李照抬手搭在浴桶壁上,嘀嘀咕咕了两句。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深思一下,胸口以下的皮肤就开始刺痛了起来。这种痛和之前被施针时腹部的绞痛还不太一样,这是全身上下多点同时开始爆发。

  李照痉挛一下,沉了下去。

  一开始只是刺痛,渐渐地,这痛感便像是深入到了骨髓里一样,叫李照根本无法再咬牙强忍了。

  啊——!

  一声沉闷而惨烈的嘶吼声直冲云霄。

  山间树林簌簌震动了几下,有鸟雀被惊起。

  痛久了之后,她突然想起。

  “我穿过来这么久,为什么没有来大姨妈?”李照昏昏沉沉地浮在浴桶里,脸朝下,有些迷茫地想到。

  一次都没有。

  为什么?

  是因为毒,还是别的?

  咕噜咕噜。

  李照吐了两口泡泡出去,迷迷糊糊咽了一口药汤入喉,苦涩不已。

  “娘亲,为什么我要不停地喝药?”小女孩一边落泪,一边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往嘴里灌。

  她身前是比她人还要高的红色木桌,桌上还有一碗黑乎乎的药。

  空荡荡的房间里,并没有其他人在。

  她身后,被支起的窗口处倒是站着那个红衣女人,女人神色冷淡地看着小女孩一点点喝完后,才缓缓开口:“只有喝完它,你才有活下去的价值。”

  “娘亲,好苦,我想吃上次你给我吃过的那种酥糖。”小女孩眼泪汪汪地一边说一边咽下了最后一点药汁。

  哐的一声,她踮着脚把空碗放好,又十分听话地捧起了另外一碗,在喝之前,殷切地转眸看向窗口。

  “记住,我不是你娘亲。还有,喝完了就继续去练剑。”女人冷硬的声音在李照的脑海中不断回响,“李照,你生来就背负着诅咒,所以这些都只是开端。在往后的岁月中,你会体味到比这些更甚百倍的苦痛。学会成长吧,不是每一次都能吃到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