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照胸口猛烈地起伏着,她踉跄了几步走到路边一棵大树旁,侧身扶着树干开始呕吐起来。

  柳名刀见她这样,叹息了一口气,转身去马车上取了一些干净的水来给她净手。

  血很容易就洗掉了。

  脏了的衣服换掉也就看不到血迹了。

  可李照只觉得自己手上依旧是脏的,黏腻不已。

  她愣着神,垂头看了自己的手好一会儿后,抬眸讷讷道:“名刀大哥,我杀了人。”

  “小照,你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这没有错。”柳名刀耐着性子去劝慰她,“这人穷凶极恶,若你刚才没有下定决心出手,受伤的只会是你自己。”

  不只是受伤,严重些可能会丢掉性命。

  当然,柳名刀是不可能让这种事发生的,就算李照不出手,他也能及时赶到,以防意外。

  “可是,我还是杀了人。”李照摇了摇头,转身跑回马车上,有些无助地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

  浓稠的血液的触感一直停留在她的皮肤上,哪怕已经清洗干净。

  柳名刀沉默地把那人的尸体收殓,在路边埋葬了之后,重新坐在了车辕上,马鞭一甩,出发了。

  “小照,人我已经葬好了,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其他的,我也没办法宽慰你太多,只希望你能少给自己一些负担。”隔着车帘,柳名刀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了李照的耳朵里。

  砰砰。

  李照闭目深呼吸,抱着膝盖的手掌下仿佛还能感觉到那人鲜活的脉动。

  下一秒——

  “是你杀了我!你这个杀人犯!”男人狰狞的五官一下子凑近了,在她眼前无限放大。

  她惊骇不已,急促地喘了两口之后,猛地抬起头。用力过猛,以至于砰地一声后脑勺撞到了马车壁。

  动静引得柳名刀赶紧勒马,他转身撩开帘子,有些担心地看过去。看着李照神色惶惶的模样,柳名刀有些后悔纵容了那男人劫持她。

  或许是他拔苗助长了。

  “我没事……没事了。”李照把头埋在腿上,抬手朝柳名刀摆了摆。

  她眼下身在距离现代文明有一千多年的古代,这里是和唐朝一般文明进程的端朝,那套现代人的理念和思想放在这儿其实是行不通的。

  她应该清楚,也应该理解才对。

  杀人而已。

  不过是杀了一个想要伤害自己的人而已。

  李照屏住呼吸,抬起头来,冲着柳名刀艰难地扯出一抹笑,说道:“名刀大哥,放心,我很好。”

  “没事……就好。”柳名刀迟疑了一下,放下车帘。

  马车重新出发,但接下来一直到夜间,直到他们停在一处破败的山神庙旁,准备支个火堆温饱一下的时候,李照都没有爬出马车。

  夜色寂静,山神庙后头是一片幽森的樟树林,虫鸣鸟啼不绝。

  柳名刀煮好汤,端着过来敲了敲马车壁,没听到回应。他单手撩开车帘,对着月光看去,李照趴在马车里,呼吸平稳地睡着。

  “看上去似乎是真的没有什么心障了。”柳名刀多看了两眼,松了一口气,“到底还是个孩子,也许是我太冒进了。”

  他放下车帘,端着汤又坐回了火堆边。

  咕咕!

  咕咕——!

  后头两声鸟啼越来越近,接着,就看到月色下,半空中一道银色的弧线滑落,一小捆纸条飞到了柳名刀怀里。

  他面色如常地将汤碗里的余下的汤喝掉,把碗放到一旁,小心地拆开了纸条。

  ‘寅、申、亥已确认叛离,不作强求。请戌看护好主子,一切事宜借以主子为先。’

  柳名刀眸光转深,抬手将纸条丢进了火堆里,噼里啪啦的火舌转瞬间将纸条吞没。他抬眸去看马车,和揉着眼睛做起来的李照视线一对。

  “醒了?饿不饿?”柳名刀在视线相交的一瞬间有些慌张,但很快就冷静下来了。

  李照伸手搭在车窗上,点了点头,问道:“名刀大哥,我想看书,路过下一个城镇的时候,可以让我去买几本书吗?”

  在此之前,李照一直疏忽了这一点。

  她总是想着从旁人的口中去了解这个时代,却忘了其实通过书本去了解这个世界的文明进程是最快的,也是最直观的。

  当然了,最重要的不仅仅是通过书本去了解这个时代,而是借此熟练掌握繁体字。她可以预料到自己将来会有越来越多需要落笔的时候。

  而且,在亲手结束了一个人的生命之后,在感受到这个时代下生命的脆弱和渺小之后,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愿望在她心底萌芽。

  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在这个时代留下一点属于自己的痕迹。不,应该说留下一点现代文明的痕迹。

  为生民立命这样的伟大宏愿对现在的她来说也许有些过于遥不可及,但却足够成为一种标杆。她所拥有的资源和她身处的漩涡不会允许她泯与众人,那么为什么不能握紧它,成就一些事?

  “好。”柳名刀点了点头,把汤和饼子一块送到她手上。

  吃饱喝足之后,柳名刀马车趁着月色重新出发了,李照情绪的恢复让他很高兴,高兴的同时也警醒了他,下次断不可以再以己度人,逼人成长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经过他的这么一轮拔苗助长,原本万事不关己的李照,心性变了。

  到天亮时,李照看到了一队与他们马车逆行的商队。商队里一个个浓眉大眼高鼻梁,一看就是外域人士。

  他们在经过李照窗口时,笑盈盈地冲着她招了招手,很是和气。

  李照刚回以笑容,目光后移,脸上的笑就僵住了。

  商队最后一辆马车后,长长的麻绳绑着三四个汉人,骨瘦如柴,一双双眼睛外突,神色畏缩地跟在马车后走着。

  “他们这是?”李照蹙眉问道。

  柳名刀目不斜视,收缩着手里的缰绳,缓缓说道:“活不下去的时候,卖身为奴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他的语气里有着司空见惯的平静。

  在以往丰收之年时这种事尚不绝迹,更何况是眼下在这种乱象纷扰的灾年。若是各州郡当真开战,莫说是卖身为奴,怕是离易子而食,析骸而炊,也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