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豆蔻梦暖 > 二十、失落之夜的重大演出(三)

  满场的掌声中,张强和邱素萍先后登上了舞台,张强没有象以往那样来几句开场白,他本来是想说的,也已经准备好了,可是突然心头有种万念俱灭的寂灭,只是平添一种倦意,他不愿再说了。

  舞台下挤满了人,千头攒动,掌声如雷,大家都预先拼命地为张强喝彩,他成了最受欢迎的人。可是张强感到的却是置身在最寥落的地方,就象朱朝吾,朱朝吾竟然还是来了,张强以为他不会再来的,他坐在人群当中,张强却只感到他是独坐在一个死寂的蛮荒中,四周衰草残花满地。

  张强的眼睛扫视全场,全场都在沸腾,包括刘利敏、高莉莉、卢莺莺、霍戈亮、余剑、甚至连邹恺、“林妹妹”也鼓起了掌,分明大家都知道分别在即,所以就先来个大团圆式的热闹。

  张强刹时也有一种感动,可是很快消失……那种逼人的孤寂感早已将他卷入到一个荒凉的地方,他没法与大家一同热闹。

  朱朝吾就坐在热闹的人群当中,而阿冕则在舞台一侧,他今晚的演出其实为的只有这两个人,然而已经是两个各自孤单的人。

  因了这两个人,张强无法挤入热闹中。

  邱素萍的前奏在人们还在哄闹时响起了,引得全场猛地静下去,继而一阵哗然——那种强烈的感染力太象正宗音乐会上的音乐了,以至人们简直不相信在这样的舞台上也能听到。

  当钢琴声在零零落落的暗弱下去的分解和弦中,渐渐推出一个荒凉的世界时,人们的掌声自觉地停了下来,张强的歌声则在那荒凉的世界中穿透出来。

  “只希望昨夜那一场雨,是一生中最苦的记忆谁的容颜,凋落在冷风凄雨里/只希望今日这一首歌唱的是你我最后的别离/谁的泪水洒落在荒草天涯里。”

  邱素萍的钢琴声拓展出一个更凄美的世界,那世界里,有西沉的夕阳,有零落的疏雨,有寂寥的蛮荒,有断肠的吟唱,有一个少女转身离去,有一个少年掩面哭泣。

  “那如花的容颜是否曾为我妍,那苦苦的守候难道早已过期。你的美丽不要再渗入我的记忆,

  我的残梦容不得你再扑朔迷离。”

  张强唱着时,特意回头向舞台后看了一眼,看的是阿冕所在的地方,可他没看见阿冕――张强心中更加悲凉。

  “那一场雨那一首诗,那一个我那一个你,那一段过期的美丽,何苦追忆何必再提?”如泣如诉地唱着时,张强止不住身体空荡酥软,几乎软倒,他知道自己是失控了,同时也知道不会有人明白他失控的原因。

  他现在的确是走入了荒野,晓风残月下,几根败柳倒垂,四周的景色一角一角地掉着颜色,失重的感觉则把他引向空中,飘啊飘,飘得没有一寸实地可以踩到,地面往下陷,人向空中飘,往下看时,人间暮霭沉沉,他象一中失群的孤雁,孤伶伶地在空中嘹唳,在西风中,叫声尖细凄凉。西风无情地扑在脸上,寒体彻骨,呼啸声响彻云天。

  也许无论是谁,都拥有过美丽,一种未曾被世俗蹂躏的美丽,可是它会过期,会象大多数的花,凋零在四季的第一个季节,陷入污淖。除了春天,没有那一个季节肯接纳娇花,美丽的就是如此短暂,年年如此,到处如此,哪一朵花能熬尽一年三百六十日的风刀霜剑,只需一个季节,就能把它们击毁。

  张强想起了父母的那一辈,想起文老师,甚至陈老师,如果这首歌他们也听到了,又会怎么想呢?人生变幻莫测,岁月把他们从青年雕成了中年,过期的美丽却要以残酷的伤害反弹回来,他们的记忆中,还有没有菁菁校园,还有没有轻言细语,还有没有诗的浪漫,画的绚丽?还是一切随岁月老去,记忆早已腐烂不堪,象一本潮湿已久的霉的书?

  还有朱老师和阿冕,年轻的印记还赫然标着,浪漫的余香还未彻底远离他们的呼吸,幸福的日记上墨香犹浓,墨迹未干。

  是谁,如此匆忙地合上了日记,搅得字迹一片模糊,美丽就这样不堪一击?坚贞的爱情由此一败涂地?

  他们难道已经忘了一首又一首诗,只记着一场狂风暴雨?

  她不该忘记南来北往的大雁载不尽的相思,他不该忘记显示屏前纤细灵巧的手指。

  可是她转离去时,头也不回,她面对他的哀求,无却于衷。

  张强当然也想到了自己,不能不为自己担忧,谁又能保证自己不是一场空想?

  幸福还在前方飘缈,灾难已在背后闪烁,他的一切全落在空中,轻飘飘的,无所依托,不知何时被吹走,也不知何时可跌落,他被放逐到云端,却又随时可能摔落尘埃,跌个粉身碎骨,他这只孤雁虽然努力要翱翔,可谁知道人间已有多少冷箭在向他瞄准,甚至,箭已上弦,弓已拉满,而他,何处可藏?

  张强双脚一片冰凉,岁月如风般掠过脚底那样的苍凉。

  邱素萍的泪水止不住又洒落在键盘上,张强失控了,他甚至唱跑调了,虽然轻微,但瞒不过她。

  她触摸到了张强的悲哀,不禁一激动,琴更弹得复杂了,右手快带琶音,左手连续的不协调和弦,交织出一段扬琴滚奏般的效果,倾泄出压抑已久的激情,铺出一幅美得令不忍细看的图画。

  下面又是掌声雷动。

  第二遍又开始了。

  齐青手持两束鲜花,上来给两人献花,大约是因为紧张,花献了,走舞台时,差点摔一足,下面便趁机欢呼起哄,齐青红着脸故作镇静地走下了舞台,却引来了好几个献花的人,而且受了齐青的启发,都是两相兼顾,等到把歌唱完,各人手里各自都有了满满的揽鲜花。

  主持人王婕妤还按观众要求请两人再来一首,两人都婉言拒绝,走下舞台。

  观众意犹未尽,不断吹口哨尖叫。

  走下舞台,两人才发现阿冕已经不在舞台后面了,都有点发楞,相看一眼,邱素萍道:“我去看看朱朝吾。”她心情稍得平静,立刻觉得十分对不起朱朝吾,自己冒冒失失地请来了阿冕,反而弄到了这样一个局面,等于朝朱朝吾当头一棒,她真怕他受不了。

  等到她找到朱朝吾时,却发现朱朝吾神色安详,而且微笑着朝她致意,祝贺他们演出成功,这已经使邱素萍有点恼火了,他还不知趣地压低声音说:“不过,张强刚才怎么有点点跑调了,幸亏只上飘了一点点,问题不算严重,没有几个人能听出来。”

  邱素萍一肚子的委屈,一股无名火直窜心头,准备好的安慰话就此消失,代之的是一句:“因为他是唱给一段跑了调的感情。”转身愤然离去。

  她还听到朱朝吾说出了一句似乎有点幽默水准的话,引得四周好几个人笑了,心中更加气愤,这种人简直就是活该。

  她胸口堵得慌,便径自走出了会堂,想离开这个时非之地,刚刚出到门口,便又诧异地停下了脚步。

  阿冕正在门外的走廊上倚栏而立,似乎早已料定她会出来,静静地看着她,尤琦并不在她身边,晚风轻轻掠过,半明半暗的光线下,给人一种落魄无依感。

  邱素萍走近阿冕,想叫“阿冕姐”,却叫不出来。

  阿冕拥她入怀,轻轻地抚摸她,邱素萍无言垂泪,只听阿冕轻轻说:“非非,对不起,我刚才……”

  邱素萍涌起一丝希望,颤声说:“阿冕姐,你真的……决定了?”

  阿冕叹了口气,不回答,只是使劲地搂紧她。

  邱素萍失望地闭上眼睛,阿冕道:“告诉阿姨,这件事我对不起你们,你朝吾哥哥是个怎样的人我清楚,不是我不肯原谅他,而是……以后你也许能够明白,或者说我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走了。”

  她深深看了邱素萍一眼,走下台阶,踏一步便发一声响,其实也不是直人的很响,只是邱素萍感到响得简直震耳,那脚步根本就象是在她心头辗过一样。

  她的心被这响声踏得粉碎。

  她一动不动地站着,风依然吹,夜更加黑。会场的喝彩声更响了,灯光也更辉煌,人更疯狂了,可这一切全与她无关。

  楼下摩托车的发动机“吐吐吐吐”地响起来,一会儿,那声音便飞快地远去,邱素萍无力地倚在栏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