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豆蔻梦暖 > 二十二、临别赠言(一)

  送走刘利敏,张强提着吉他返回到男生宿舍,衣服已经有些湿了,粘在身上,他也懒得换,索性靠到墙上,让冷的感觉渗透肌肤,强逼自己适应为样的冰凉。

  宿舍的人全走光了,天各一方,相见无期。

  他们在一起时,他并不在乎过他们,可有可无似的。他们走后,才感到与他们的一切也猛地完结了,不自禁有点留恋。

  他看着地板上零乱的纸屑和床上光裸的床板,听着没有上锁的壁柜被风吹动而发出的噼啪声,不免有种难耐的凄冷。

  邱素萍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来,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要来,什么都已经结束了,尽管他确实愿意与她多耽一会,但同时又有倦了的感觉。

  他知道507里邹恺还在,刚才送刘利敏出去时,邹恺还在走廊上倚栏看着他们远走。他便走到507去。

  邹恺正侧卧在床上发楞,见他进来,一骨碌爬起,看了一下他,疑惑地说:“你还回来,我还以为,你和她一块走了呢。”

  张强说:“也许,你该去送送她的。”

  邹恺被刺了一下似的说:“你,你说什么?”

  张强说:“没什么,我什么都没看出来,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送送班长有什么要紧,大家同学一场。”

  邹恺的手有点发抖,下意识地翻身旁的一堆书。

  张强没看他,说:“你什么时候走?”他忽然发现邹恺原来也不无可爱之处。

  “我本来已经打算就走的。”

  “要不要我帮你,你行李比班长还多,而且大半是书,自己拿有些困难,你不知道,我今天送人送上了瘾。”

  邹恺迟疑一下,众多的行李使他放弃了迟疑:“那就麻烦你了,说句真心话,我有时挺羡慕你的,活得轻松,无拘无束……不过,恕我直言,你的这种生活方式不可能长期坚持下去的,你终究还是得变,信不信由你。”

  张强承认这话有道理,其实他现在就已经变了的,只不过别没有发现罢了,他说:“不止我,你也是得变的。”

  “我?说实话,我自己也不明白,如果我要变,应该如何变法。女生们都说我是个令人难受的人,我真的那么让人难受吗?”

  张强笑笑,他承认女生们这句评价是有道理的,譬如前几天演出时,大家在下面评说他的台风不错,邹恺偏叫别人坐稳一些别给吹跑,这让张强颇为不快。

  他想了想,说:“有句话也许我不该说,你总希望充当一个醒世者的角色,可是你想想,别人都在梦中,只有你一人在梦外,还到处唤醒别人的酣梦,他们能好受吗?你看着吧,你会变得比我更快的,你不但唤不醒任何人,自己还可能沉沉睡去,由不得你不变。”

  邹恺勉强也笑笑道:“那么五年之后,五年后,也许答案就会出来了。你还不打算走吗,是不是在等人,等那个邱,邱什么?”

  张强点点头。

  两个人拿着行李,一起离开宿舍,两个不带伞的男生,走进了这毛毛细雨中的校园大道。

  “有那么多女性喜欢你,你是不感到幸福。”邹恺问。

  “如果你能放开一点,你会有更多女人喜欢的,你比我踏实,比我懂得世故,而且,你有其他人所不具备的那一股钻劲和韧性,问题只是你将自己封锁得太紧了,要知道,对于女人,仅有尊敬是不够的。”

  张强自己觉得这一句颇有情场老手的味道,不过在邹恺这种人面前提女人他还是有优势的,邹恺虽然对社会够通明了,对女人却了解得太少。事实上,张强并没有觉得有多少女性喜欢自己,她们所谓的喜欢,更多只是因为好奇。

  邹恺点点头。

  出到校门,张强招手叫了一辆三轮车,跟车主谈好到车站的车费后,把钱给了,邹恺坐到车上,难得地奉献出一点笑容来,跟张强挥手再见。

  送走邹恺,回到宿舍好一会,邱素萍还是没有来,不知为什么,他宁可她迟一点来,先预留一个更大的空隙让他的思想纵横。

  见了面后,他不知她会说什么,昨天邱素萍把留言册拿到教室上还他,坐在余剑的座位上说了一些话,末了让他留下来等她,她还有话说。

  她说,毕业留言册上她一个都没写,因为她突然感到无话可写。她不知该写什么。她现在烦透了。她害怕现在的每一个字,都会在将来成为一种笑谈,化成标枪匕首,刺向她。她说生活靠不住了,也许有一天,她会发现张强也不是现在的张强,她自己也彻底改变了。甚至发现连同今天所看到的,其实都只是各自的错觉。他们只看到对方的一个侧影,就剪裁成心目中理想的模样。

  她问张强,你说会不会,如果给我们十年时间,再来相见,你成了谁,我又成了谁。

  她说的时候,声音慢慢的,沉沉和,轻轻的说,象是一个字接一个字排列起来,而不是一句一句完整的话,没有抑扬,甚至连表情都是始终不变,只坚持着那个极度失望的悲哀表情。

  她一面说,一面用指甲去抠课桌,划出一道又一道痕迹,却不看张强。

  她该是好些天没剪指甲了,因为没练琴,没有心思练琴。

  张强不知怎么回答她。

  十年之后,谁知又将成什么样的人?

  社会是一个塑像的工匠,而绝非大师,它只会机械地把人塑得彼此相似。活跃的不得不老实,敦厚的不敢不圆滑,怪癖的不能不从众,慷慨的不得不自私。不再有多少个性,千篇一律的方式,千人一面的态度。十年后再见,不会再有这个任性、好奇、爱发点小脾气的小姑娘了,家庭的塑造已经完成,她就得交给社会来重塑了,他没有回答她,她默默地起身走开,他才说出“不知道”三个字。

  她就走了,很失望的样子,张强看着她的背影,发现她已拆开了小辫子,扎成蓬松的马尾巴。他心里一片茫然。

  十年后再相见,十年后再相见。

  她怎么要这样假设呢,这是多狠心的一种设,换了他,他要么假设不再相见,或者到老才相见,要么最多只给两年预订。

  她有没有想过,在她那样的假设中,他会碰上另外的女人,他会和其中一个女人结婚,成为一个父亲,十年,那是什么都可以发生的啊!至于她,她也会同样遇到无数男人,并且同样地,与其中的一个男人结婚,成为一母亲。

  他情愿遭遇这样的现实,也不愿作这样的假设。现实是客观的,无法回避,假设却是主观的,可以假设。张强从这个假设中测到了她和他的距离。

  但他连悲哀的理由都没有,凭什么她要留恋他?一个不折不扣的乡下人,没钱没地位,还不知深浅,自命不凡,轻浮荒诞,哪一个女孩肯将心交给自己?

  这样想着,慢慢地坐不住了,不管怎样,这个面是得见的,见了面既然也没什么,那就迟不如早。

  他起身走到走廊上,看向校道,校道冷冷清清,很少有人走动。

  天空仍在下着毛毛细雨。

  难道邱素萍已经忘了昨天的话,或者是临时改变了主意。

  如果不是,她也该来了。

  从前的交往一个镜头一个镜头,蒙太奇似的在脑中翻过。

  毕业了,再美好的回忆也得扔在这里了,自己暗中发过誓的,这儿的东西能丢的都丢,不带走一丝云彩。

  可是要让它们回光返照地重播一遍,这样才安心些。

  从前就只能是这样了,以后呢,十年后,她也该是一个少妇,抱着孩子,与一个英俊男人并肩而行,笑容也许依然迷人,幸福更是流泻在笑容里,象她这样的人,没有理由找不到幸福的。

  不知她还能不能想起他,也许会的,她会明白曾经有过一个男人,真诚地喜欢她,愿意把心全给她,她也许会为他颤抖一下心灵,可是已经没有用了。

  这样想着,他有此痴了,却在这时,邱素萍打着一把伞出现在宿舍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