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明末擎天柱 > 第四十二章 本地外地

  黄世信也不好与黄二爷执拗,黄二爷敢腆着脸去求亲已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只能拱手谢过告辞,解决了一件天大的事情,风风火火的黄世信又撵回去了一趟别苑,此间,张选水已领着张家骨干登门造访,看着精神抖擞,身体结实的渔家汉子们,黄世信让黄宝奉茶,心中了然,此事已成。

  张选水今日早晨着急了族中各房的家长,连在上游青龙山、插箭山分出去的张家人都叫了回来,各房听完他的话,一合计,早就被这滔滔沱江河磨地按捺不住的渔家汉子们立即同意当勇吃饷,从年过16的到未满60的,凑了足足七百八十一人过来,且人人自带鱼叉、梭镖、藤牌,内穿麻衣短打,外批蓑衣,脚踩草鞋过来报到。

  在听闻了黄家的乡勇规矩后,看着那些只会舞锄头的泥腿子享受那么好的家丁待遇,还拖家带口的过来吃大户,过来报到的张家人又炸了窝,连忙找上张选水开会,众人再一合计,都说反正张家能打的男丁都入了张字营,留下的老弱妇孺也守不住这沱江河,未免家人被抢盘子的人欺负,索性就弃了这沱江河,全家投奔县太爷。

  对于张家人的投靠,黄世信举双手欢迎,他现在学韩信点兵多多益善,又学曾国藩任用亲朋乡党构建军事体系,白天则领着徐元昭去观摩操演,站在现场说些温暖人心的话,同时认命徐元昭为军法司司长,以他的身份去招揽了一些屡试不第的童生来当军法官,每日在大营中配合总教谕李崇古反复宣讲《爱民歌》,《乡勇条例》,强调法不容情。

  李崇古除了带头唱《爱民歌》外,还为大营乡勇、协勇们编制闲时休憩办法,让他们以什为单位开展拔河、赛跑、蹴鞠、捶丸、马球、角力等业余活动,胜败各有奖惩,每人都需参加,免得这群人得了银钱就无事可做,学那些兵卒出去玩女人、喝大酒、兹扰乡里,祸害百姓。

  接连五日,前来报名的流民络绎不绝,甚至连内江县附近的佃户、家奴也有人逃来参加乡勇,这让河对门的王府十分不满,那被朱至沂骗去的青壮五日里就逃了一半,抓了十来人回去严刑拷打却起了反效果,一些原本麻木迟钝的王府家奴竟也偷偷溜号跑去当勇,惹得朱至沂私底下连连与王范会面,商讨着怎么将黄世信这尊大佛赶紧请出内江县。

  崇祯十五年八月二十八日,内江县及周边流民全数安置妥当,三元井大营扩了又扩,最终将三元寺整个围了起来,前前后后半个月,共计收编流民乡勇三千二百六十六人,协勇五千八百九十四人,女营两千五百七十人,随勇老弱妇孺两万零五百二十七人。寨中立营盘十六处,各有骑马、弓箭、鸟铳、狼铣、镗钯、长枪、刀盾、枪牌、大斧、大锤、飞斧、梭镖等训练营盘,还有粮仓一处,据说粮食满仓,堆积如山,更有武库一处,由黄家三管事黄丰亲自把守,日夜巡逻,内中私密不得见一二。

  看着小吏递上来的报告,王范抓破脑袋也想不通黄李二家是如何将这三万两千人养活的,按照他的粗略计算,这三万两千多人按照每人一月最低两斗粮食算,黄李二家一个月就要供应他们六千四百石粮食(差不多600吨),银钱倒在其次,粮秣他们是从哪里弄来的。

  因为北边兵乱不断,尤其是关中、汉中,三边总督孙传庭前些日子缴了豪绅大户的钱粮,平抑粮价后依然居高不下,便责令川抚陈士奇收缴西南三省余量以供,每户按新旧余粮五成半之数上缴,每石以八两五钱三分高价收购,虽然比之之前的四十两缩水了八成,但对一两二钱一石的川中粮商来说还是非常有吸引力的,内江的粮商们早已将多余的新陈粮米卖掉,民户中私藏的也被县衙差役上门搜罗大半拉去了成都府,统一由官府护送前往陕西,哪里来的其他粮食供给黄李二家。

  而黄世信的乡勇大军则每日操练不断,隔三差五地还领头骑着大马让这些穿着统一蓝色棉布裋褐的泥腿子沿着沱江河操练,分为几队演戏实战,看着这些身上崭新棉衣,且颜色与王范身上官袍差不多的乡勇,王范就额头一跳跳的,区区乡勇,凭什么穿青戴绿,简直有辱斯文。

  他哪里知晓,黄世信每月可是按照九百吨粗细粮秣在供给这些乡勇及家眷,他这一月来从未来收回了四千三百二十吨粗细粮食,黄太然那边更是给内飞米厂加了两份合同,内飞米厂那边跟疯了一般通过各种渠道购粮,每月一万吨粮食的订单让这家厂子直接起死回生。

  黄世信又将手中八十万两白银的五十万全部兑换成了黄金及黄金首饰,偷运去了未来,黄太然拿着价值十亿的黄金不敢明面上消化,只能一部分一部分地通过一些地下渠道悄悄地处理给边远地区的煤老板和国外的一些土豪。

  倒是手中积压的古玩通过黄继业老师的渠道给顺利的放到了香江的拍卖行去,给他回笼了一大笔资金。

  二十九日夜,黄世信正在大营主帐找中与二十三名各营头选出来的骨干叙话,这些人经过半个多月的熏陶,早就树立了“杀贼、杀劣绅、杀为富不仁的土豪,夺回土地田产,拿起刀枪保护自己的土地家人”的概念,现在每晚就是向他们缓慢地灌输着“何为人民、何为民族、何为家国”的概念,不过这些人由于没有受过什么教育,讨论讨论着就变成了“吃黄老爷的饭、当黄老爷的兵,黄老爷让杀谁就杀谁”的表忠心大会。

  对于眼前这批人的态度,黄世信也颇为无奈,没想到黄宝和李崇古的思想工作做得十分到位,原本的“保家卫国”概念被两人合计了一下,就变成了“保卫县太爷、保卫东家、保卫黄老爷”,弄得满营的人除了知道营官队正,剩下的就只知晓他黄老爷。

  “好了,今天就讲到这里,阵型军法我教不了你们什么,只能告诉你们,你们并非天生就吃苦受穷的命,没有人,没有任何人能够仗着血统、家世、身份来压迫和剥削你们,要想把你们的钱粮家人夺走,就凭真本事来抢,就要问过你们手中的刀枪,你们拿的不是烧火棍,是可以杀死他们的甲兵!”

  “谨遵老爷教诲!”

  二十三人齐齐半跪着朝黄世信行礼,整齐划一地站起来正准备退出大帐,突然,大帐外闯进来一人,喘着粗气结结巴巴道:

  “不好了,太爷,夔字营和礼字营打起来了!”

  黄世信从马扎上站起来,领着一群心腹闯出大帐,黄宝领着他的三百亲卫营过来护卫,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点着火把油灯来到营盘里专门用作角力的寨中寨,却见寨门外面围的水泄不通,徐元昭正领着他手下的一百二十名军法官在现场弹压,让无关人员回营,可杵在外面的乡勇、协勇们却不干,有许多人在其中大喊:

  “他们凭啥子骂人!”

  “把这帮子秦狗撵出去,还想占我们川人的便宜,打死他们!”

  “就是,外地人欺负到本地人脑壳上来了,弄不死龟儿子的。”

  黄世信听得眉头皱起,制止了黄宝上前喝止的喊话,径直走到那个叫的最凶悍的刀盾手跟前,看他脑袋上一个大包,口鼻上还有干涸的血液,正跳着脚与对面的一个骑兵对骂,对面的骑兵是个关中壮汉,周围站了百来个关中人,都在挽着袖子与周围的川人对喷,一副剑拔弩张秀肌肉的态势。

  两拨人看到身着青袍的黄世信走进来,有见了黄宝和他的三百亲卫,相互咒骂的声音越来越小,千多人吵架的场面可算控制住了,但大家都没有自发回营,而是看着站在场中的黄世信,都希望他给自己这边讨个公道。

  黄世信看着眼前这个小个子刀盾手,脑海中的记忆浮现,无论乡勇、协勇,娘子军,包括那两万多老弱妇孺,这些的过往经历就像一份份档案储存在他脑海之中,他的脑海中就像有一个随时可以调阅的档案馆般,很快就将这个年轻的乡勇对上了号。

  “祖来子,盐亭县六角村人,我记得你当时吃饭的时候哭的很伤心,你跟我讲过你家里有五口人,黑虎打过来的时候你娃儿在田里面玩耍,被马蹄踩成了肉泥,婆娘被马贼掠走,你老汉为了让你和老母亲活下来拿着柴刀和马贼拼命,你清清楚楚地告诉过我,你亲眼看到你老汉被马贼砍翻,脑壳还被砍下来插在枪头上,这些,你忘了?”

  原本还在于对面赌气的祖来子闻言噗通一下就跪在了黄世信跟前,他万万没想到太爷竟然还记得他这么一个小人物,还将他当初的所讲所言丝毫不差地复述过来,那语气中的悲愤让他回想起了被马贼踏死的七岁半娃儿,被马贼砍死的老父亲,被马贼掠走的贤淑妻子,他的情绪在这一刻完全崩溃,双手伸过去抱住黄世信的小腿嚎啕大哭起来。

  黄世信任由他抱住,语气却变得严厉起来:

  “你难道忘了他们的仇,他们的恨都要你去了结?才吃了几顿饱饭,就要和同袍刀兵相向,你是好了疮疤忘了痛,上了战场,哪个敢把后背交给你!”

  “太爷,我没有忘,太爷,我错了,我错了!”

  祖来子哭的稀里哗啦,他怕太爷将他撵走,他心底的仇恨压抑太久了,今日与那对面的关中人角力,输了之后就不知道哪根筋搭错线,喷那个关中人秦狗,还说他们这帮秦狗不在关中待着啃地皮,跑到川内来和他们抢地盘,那关中人肯定不忍他,冲上来就将祖来子摁在地上锤,周围围观的川人不干了,上前就和夔字营那帮关中大汉打做一团,最后惹来了军法官才将彼此分开,隔着军法官们开始文斗。

  “刚才有人喊啥子外地人欺负本地人,那好,内江人举手!”

  众乡勇们左右看看,千把人中有七八十号人举起了手,黄世信点了一个站在前面的粗壮汉子出来,说:

  “你叫严克金,小名闷墩儿,是城北严家的家生子,我晓得你为啥子偷偷摸摸来跟随我,他们不晓得,你自己讲。”

  严克金圆睁着眼睛,他也没想到太爷记得他这个贱种,当下一拱手,转身看着这些同袍,大声吼道:

  “我给严老爷种田,天天挨他管家的打,我问管家凭啥子打我,我一没偷二没抢,管家跟我讲,怪就怪我是个贱种,是个家生子,天生就该挨打,不但我要挨打,就算以后严老爷开恩让我娶个婆娘,生下来的娃儿也是贱种,也要被他的娃儿打,这就是命!”

  说到这里,严克金咬牙切齿,语气发狠道:

  “我不信命!便逃出来跟了太爷,我不是得贱种,我要杀贼论功,分田分钱分婆娘,我要让我娃儿再也不被人喊贱种!”

  “分田分钱分婆娘!”

  百多号内江本地人高举双手跟着喊起来,黄世信再看向祖来子和他的那些同乡,见他们都低下了头不敢与自己对视,语气放缓道:

  “听到了吧,听明白了吧,在他们跟前,你们是不是也是外地人?马拱!”

  黄世信喊了一声,站在那边的关中大汉马拱略一错愕,连忙跪地拱手应道,黄世信看向这个老实巴交的关中汉子,指着地上呜咽的祖来子道:

  “你是榆林人,你讲过家里面受了灾,田里面颗粒无收,老鼠都被你们吃干净,县里面的差役却还要上门收二两练饷,你来给他讲讲,你如何逃到这里来的?”

  马拱心中巨震,他一个外地人入川,本来就遭受了无数白眼,无论做什么求生都被排挤,最后寻到县太爷这里当勇吃饷,也算过了半个月的舒服日子,他平时与老乡私底下都有老乡会,抱团时也商议不要得罪本地的川人,人家势大人多,惹出事情来都是关中老乡吃亏,今日若非祖来子骂得太难听,他也不会动手。

  马拱怔怔地看着太爷,他没想到太爷不但记下了本地人的来历,也记下了他这个外地人,若不是真的关切,哪个县太爷会去记他们这些泥腿子的事情,被一个文曲星记住,被一个父母官记住,马拱心底突然升起士为知己者死的幻觉。

  “太爷,俺马拱当为太爷效死!”

  马拱先是来到他跟前咚咚咚磕了三个头,才站起来朝地上哭瘫了的祖来子道:

  “赖子,额家里和你一样,额大额妈额婆姨,还有额子额女,都是安安生生地在地里种田,这几年大旱,蝗灾闹得凶,上头说皇帝给拨了银子来救济,额连个屁都没见着,家里活不下去,额就带着一家子去南边要饭,遇到官差,拿起棍棒就打,额大一条腿被打折了,额只能背着他继续向南走,额......额女在走到米脂的时候就饿死了,额给她刨了个土坑,连卷草席都没有就埋下去了......额婆姨为了让额子活下去,在米脂插了草标卖给了暗门窑子,额.......额.......额妈在丁家沟病死,额大不想拖累额和额子,自去人市换来了两斤粟,额和额子就这样一路走过来,额子,额子,额可怜的娃呀,翻山的时候,饿得不行,就那么,就那么摔倒崖下去了。”

  马拱边说边哭,趴在地上的祖来子也跟着哭,到后面两人尽释前嫌,抱头痛哭,此时此景,无论外地人还是本地人,那种相似的痛苦经历让他们都陷入了同感同情的状态,黄世信指了一圈儿的人,喊了一圈儿的名字,说了一圈儿的故事,跪了一地哭的稀里哗啦的人,最后黄世信累了,他对身旁动容的徐元昭说:

  “子成兄,我们不兴窝里斗,给各什立个规矩,操练完毕就让他们回营房,挨个讲讲他们的事情,要让他们天天讲讲,月月讲,直到所有人都和同袍知根知底,亲如一家,再不分什么天南海北,本地外地为止。”

  “这就去安排。”

  徐元昭觉着这个办法好,可以极大地增强乡勇们的凝聚力,在这个时期,讲团结的军队稍加训练就能挤进一流军队的行列,如果再讲点理想信念,再提供完备的甲兵,这些泥腿子短时间内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