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明末擎天柱 > 第五十六章 君臣失矩

  崇祯十五年九月初一,开封被围半年,人相竞食,兵吃民,兵吃兵,民吃民,屡见不鲜。

  京城,乾清宫内。

  一道折子被崇祯甩了出去,速度很快,去势也猛,一下子就抛飞到了宫门之外,还在金砖上弹了几下才啪叽落地。

  立马有个小太监出门将其捡回来小心翼翼地递还给站在蟠龙柱下的王承恩,王承恩的圆脸上不苟言笑,接过这道川抚陈士奇上奏的折子后,双手轻轻地端起奉上,暴怒中的崇祯皇帝在乾清宫的大殿之中来回走动,双袖如钟摆般来回摆动,此时殿中只有一应宫女内侍,并无外臣,他便怒喝道:

  “五千两一个知县,整整二十一个县,足足十万零五千两白银,他陈士奇凭什么和朕对半开!”

  “朕准他卖官,已是违了祖宗法度,朕的面皮当真就只值这五万两千五百两?”

  一众宫女内侍连忙跪下,陛下龙颜震怒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这不是好事,至于陛下的面皮值不值五万两千五百两,这还有待商榷,毕竟陛下这几年在群臣面前搞了多次捐疏,好像也没有哪个封疆大吏能一次性拿出这么多银子来的。

  王承恩躬身站着,他知道皇帝现在在气头上,不能插话,但心中已有计较,皇帝下密旨让陈士奇卖官鬻爵,以川人之力平寇复土,这本就是皇帝万般无奈的选择,按照皇帝那执拗的性子,本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情,但无奈内帑干净地能跑耗子,国库又为三饷折磨,朝廷连半分钱都挤不出来,那些朝臣贵戚天天喊着忠君体国,一听说要捐疏,就穿着打了补丁的朝服来哭穷,各个抠抠搜搜的不肯出钱,甚至还出了捐银5两的笑话。

  眼看着没了面皮让陈士奇去筹钱,还不是为了支援在陕西天天哭穷的孙传庭,十万两白银的军费是底线,没钱孙传庭打死都不会去河南救援开封,现在陈士奇那边不吭不哈地就私自截留了五万两千五百两白银,皇帝能不急吗?

  “王伴伴,着人把陈士奇这个目无君父的家伙给朕拿回来,朕要问问他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王承恩连忙跪下,高举手中的折子道:

  “皇爷,陈大人在奏疏中说拨付三万两于秦柱国防备摇黄贼掠重庆府,另又自留两万两千五百两拨付松潘兵欠饷,皇爷,若陈大人所奏属实,无论秦柱国还是松潘兵都是防备边陲恶寇的关键,乱不得啊。”

  “那他大可上奏朝廷,怎能私分朕的钱!”

  “一个个都是自诩忠臣,却完全不把朕放在眼里,开封都开始吃人了!”

  说着,崇祯又抓起开封送来的血书扔在了地上,指着这封高名衡亲自书写的血书道:

  “开封不保则京城不保,孙传庭这个贺人龙第二又死要十万两开拔银,陈士奇还敢截留这救命的银子,该死!该死!都该死!”

  王承恩不说话了,他知道皇帝这是说的气话,过一会儿气消了,皇帝就该清醒地认识到,天下弥乱,还得靠这些人来挽救大明了。

  京营,早就靠不住了,九边,满蒙虎视眈眈哪敢轻动,各地的大小军头们张着血盆大口嗷嗷待哺,开的价码还不如孙传庭与陈士奇呢,皇亲国戚、勋贵朝臣们大都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三饷加派已增长到了每年1700万两,百姓已到了垂死挣扎的边缘,不能也不敢再加了,没听见“崇祯崇祯、年年重征”的歌谣已传遍了天下,到了脍炙人口的地步了。

  四川自打廖大亨弹压民变失策起就几乎断绝了赋税,陈士奇可是顶着雷上任的,原本不指望他能在两三年内重新恢复赋税,可没想到他给了皇帝一个希望,皇帝就把这个希望当做了救命稻草,完全不考虑陈士奇的难处了。

  果然,须臾之后,崇祯皇帝的血又回流到了心脏,他平复了心绪,看着外面的天空,喃喃道:

  “着兵部催促孙传庭发兵,再催,给陈士奇下密旨,让他给秦良玉、松潘兵分别拨付一万两,其余八万五千两全部给朕送到潼关去。”

  “喏。”

  王承恩无奈啊,这种杯水车薪的给钱方式,还不如干脆点,要么十万两直接送去潼关,要么就紧着川内平叛,剩下的给孙传庭送去,不够的让他想办法自筹,反正都卖了一次官了,何妨再卖第二次啊。

  可崇祯的脾气又是出了名的执拗,他无能为力地只能去下中旨了,内阁,拜托,这种事情还是别让那些天天想着折腾人,把对手弄死的阁臣们知道了。

  ***

  “私交郡王家仆,勾结贼寇,烧没兵粮,以私害公,王范,你还有甚么说得?”

  成都府巡抚衙门内,被延请来的按察使刘之渤看完署理南充知县黄世信提供的供状后,正拍案喝骂着堂下站着的王范,此时的王范已被扒去官服,由于功名未夺,不穿囚服,只穿一身素白中衣矗立堂下,满脸的无所畏惧,只拿眼睛打量着坐在堂上的陈士奇。

  按察司祖诰原本在写供状,见王范不答话,抬起头来怒喝道:

  “王范,你之罪状人证书证俱在,还不坦白?”

  谁知王范仰头大笑连连,将堂中一帮子绯袍大佬们整得有点懵逼,原本在侧旁听的锦衣卫指挥使王诞眼睛一横,千户褚一仁立马上前,一脚踹在王范的膝盖窝里,王范吃痛跪地,却倔强地站起来,伸手指向上座的陈士奇,笑道:

  “陈平人,你弟子黄世信勾结劣绅、纵兵劫掠、攻县占衙、罗织罪名、残害忠良,你以为无人知之?”

  陈士奇脸皮一阵抽搐,还未发作,褚一仁又上前一脚将王范踹在地上,王范一头撞在巡抚衙门那坚实的青砖上,爬起来口鼻流血,却依旧狂笑不止,道:

  “你卖官鬻爵,为祸川内,现在又想包庇那黄贼,陷害于我,王某定将一切禀明圣上,公道自有圣裁!”

  “你可闭嘴吧!”

  褚一仁听得又是一脚上去,这次把王范逮回来,为了不攀咬内江王,特意将王范领到成都卫的私刑诏狱走了一遍流程,足足三日的拷打让王范彻底服软,规规矩矩地在第二份发北镇抚司的供状上签字画押,原本以为他老实了,就带到巡抚衙门里走个流程,让按察使刘之渤这边也搞一份供状给都察院,这样刑部、大理寺那边也好交代,可没想到这怂货一到巡抚衙门就变了个人,硬气得不行了。

  站在一旁的巡按佥事罗国献果然上前喝止了褚一仁,当着满堂绯袍官的面,怎么能让锦衣卫这些粗人刑讯逼供?

  褚一仁拱手走回王诞身后,王诞一双有点老花的眼睛上戴着一副玳瑁,看向刘之渤,刘之渤此人刚正,自诩为海瑞第二,哪怕坐在旁边的是他的上官陈士奇,也不会给他丝毫面子,而是接着询问道:

  “王范,你说署理南充知县黄世信构陷于你,可有证据?”

  王范冲为他擦拭口鼻血迹的罗国献道了声谢,转头就梗着脖子道:

  “黄世信勾结王府管事王素斋、亲卫高志英、乡绅严师勤、顾永贤、袁旭等贼害我,装作给大营粮草放了把火,里面却是烧的枯草败叶,又纠集内江的泼皮无赖贼喊捉贼,他们黄李二家势大,银钱无算,自可买通这些人于他卖命,只不过看王某为官清廉、心中只有圣上和黎民,从不与他们二家私相授受,才恨不得拔掉我这颗眼中钉肉中刺!”

  “啪!”

  陈士奇听不下去了,一拍桌案站起来戟指王范喝道:

  “好个无耻之尤,将尔自身罪孽全数反诬,看来今日不大刑伺候,还将我等视为三岁稚童戏耍了!来人呐!”

  早有抚标士卒在外,听令后手持水火棍冲进来,将王范摁在地上就打,只打了三杖下去,王范就白眼一翻晕厥过去,陈士奇以为他炸晕,让人上前验看,剥开王范中衣,却见其下全是鞭痕与烙铁烧灼的焦痕,陈士奇眼神怪异地看向不动如山的王诞,王诞则摇头笑道:

  “抚尊,无需听此狗贼狡辩,他想攀咬郡王,我们这些天子亲卫岂能让他如愿。”

  说着,老态龙钟的王诞站起身来,朝满堂绯袍施礼后道:

  “这件事就这么了了吧,我等将他送往北镇抚司,请诸位大人宽心,以我等手段,定叫他不敢胡乱攀扯甚么。”

  说完再施一礼,在褚一仁及随从的搀扶下押送着昏厥过去的王范离开了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