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爷，我有密报，能换条命不？”
自来虎被五花大绑着送到青龙山寨聚义堂内，一看到端坐堂上的黄世信，便自顾自地跪下膝行到了黄世信跟前，面露希冀之色地问道，黄世信把玩着手中的短铳，声音略微有点嘶哑地问：
“说说看。”
“太爷，县中~”
“砰~”
一发子弹带起一捧碎骨脑浆撒在地上，自来虎脑门上开了一个小窟窿，面色愕然地朝后仰倒在地上，一群被抓进来的大小头目纷纷起身哀嚎求饶，被亲卫营的刀鞘重新砸回了地上，黄世信掏出绣帕擦拭了一下开火后的短铳，懒洋洋地冲着一大帮子田宝山、青龙山的土贼头目道：
“你们晓得的本县晓得，你们不晓得的本县也晓得，本县不需要你们说点甚么，杀一个，是泄私愤，但不能全杀，留着你们回县城，那里你们的仇人还多着呢，本县不能吃独食，占了别人报仇的权力，叉出去，装囚车里。”
二十名身上全是血迹的亲卫狞笑着将这二十个头目拽了出去，聚义堂中只剩下了默然不语的大圣王，黄世信走到他跟前，看着这个面色苍白的胖子，短铳顶在了他的脑门心上。
“你为啥子要让手下放弃抵抗，连逃都不逃了？”
“......要杀就杀，无需多言，我做的那些没屁股的事情，早就该死了。”
“回答问题！”
大圣王双目圆睁，脑门死死地顶在枪口上，脸上的青筋浮现，牙齿紧紧地咬住，逐字逐句地朝外蹦着。
“我是匪，你是官，可惜你是好官，要不杀了你我没得一点愧疚，我只希望你言而有信，给田宝山青龙山这些兄弟伙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他们都是被逼无奈才当了土匪，虽然手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人命，但你若早几年当这个县官，他们也不得去当这个贼！”
“听你讲话，读过书？”
“上个两年私塾，可惜对不起先生的教诲，手底下人命无数，不敢求饶。”
黄世信心中满纠结的，按照他除恶务尽的想法，大圣王这种血债累累的家伙是绕不得的，但他又很有同理心，明白很多土匪都是被这个破烂的世道逼的，像大圣王这种讲义气的土匪也是大有人在，他有点舍不得就这样一枪崩了这个硬骨头。
“太爷若不杀我，如何平民愤？”
大圣王一心求死，喊完这句后突然爬起来朝着一旁的黄宝冲去，黄宝一惊，手中的马刀一下子将他戳了个透心凉，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大圣王一口口地朝外喷着血，黄宝扔掉了马刀，仍由大圣王倒在了聚义堂的地上。
黄世信走到还在喘气的大圣王跟前蹲下，手中的短铳发抖地顶在了他的脑门上。
“放心，今日借你头颅一用，来日还你一个朗朗乾坤。”
大圣王闻言闭目，黄世信“砰”的一枪结束了大圣王的痛苦。
“阿宝！”
“在！”
“让人打副棺材，寻块好地方藏了，别立碑，免得遭人唾弃。”
“喏。”
黄世信将短铳放回牛皮枪套内，迈步走出了一片血污的聚义堂，聚义堂外的坝子里跪了整整三千九百五十个土贼，将坝子挤得满满当当的，周围全是乡勇，有的人眼中在喷火，大多是失了兄弟同袍的锋锐营与亲卫营士兵，其余人则一脸冷漠，如果太爷今日不饶这些人，他们少不得又得拿这些人练手。
“你叫什么名字？”
一名宣教官单膝跪在聚义堂的门口，听黄世信问话，连忙拱手道：
“学生宣教营后哨第二队第八什宣教员张尚见过县尊！”
“哪里人士，可曾进学？”
“学生是西充人士，去年纳的贡生。”
“起来说话。”
张尚站起来，眼神激动又紧张，他在战场上托大帮黄世信拿了主意，劝降了这些土贼，现在心中惴惴不安，怕黄世信定他个擅权的罪责，黄世信上下打量了一番张尚，又看了看后面跪地的黑压压的人头，伸手在张尚左肩上拍了一下道：
“你做的很好，拯救了亲卫锋锐二营的兄弟，首功，回头本县和李师爷说说，调到亲卫营来当个守备吧，以后和黄宝搭伙，给亲卫的兄弟们教点东西，让他们开开眼界，长长见识，别每天尽知道骑兵冲锋。”
“谢县尊赏！”
张尚作势要跪下，却被黄世信拽住肩膀道：
“不过你也有过，这些人原本是要甄别的，血债累累者不赦，可你既然以道理说服了他们，他们又阵前倒戈，算他们一份功，皆赦，甄别后无血债者编入新兵营，有血债者编入敢死营，甄别由你全权负责，至此一次，下不为例。”
“县尊~仁厚。”
张尚知晓这是黄世信给他面子了，连忙跪下磕头，那三千九百五十个土贼一听黄世信发话，知道自己不用死了，也跟着磕头呼喊仁厚，黄世信摇着脑袋，其实哪里什么仁厚不仁厚的，听闻张尚在战场上喊出的那些口号后，他就明白这些人杀不得了，否则他在内江推行的新政就会受到底层百姓的质疑，凝聚起来的人心经不起折腾，小心呵护才能构筑稳固的根基。
三千九百五十名俘虏，一千九百二十九颗脑袋，一百三十六名战死的乡勇，二百零八人受伤，当略显沉默的大军回城之时，整个内江县又一次沸腾了。
青龙、田宝土贼阻断交通久矣，资州与内江县之间都要绕行二十里地，如此巨贼被除，内江北面再无阻碍，商贾们尤为兴奋，自发点燃爆竹庆祝；同时意味着青龙山、田宝山西、南二处的五万五千亩荒废的田地重新归入了可复垦的状态，流民们有田可耕，城北的地主、佃户、自耕农无需担忧土贼侵扰，自也载歌载舞。
唯独黄世信脸色愈发阴沉，县尊不高兴，整个得胜大军自上而下也不敢欢庆大捷，在这举城欢腾的氛围中显得尤其尴尬，不敢笑也不敢闹，乖乖地扶着战死兄弟们的尸首，由各营营官领着挨家挨户地去给兄弟们的亲属报丧。
等着他们的还不止这些，战后的总结会让他们备受煎熬，而回到别苑的黄世信则脱下了那身闷热的铠甲，草草洗漱一番后，让五名新晋的参军过来见他。
罗璋，盐亭秀才；樊明善，南充秀才；刘新元，岳池武举人；陈怀西，南充武秀才，王苹，南充武秀才，都是家破人亡有功名在身的人，落难后逃亡至内江，从流民堆里甄别出来后，全都表示愿意为黄世信效力，收复故土。
此五人都声称知兵，便成了黄世信夹带中的人才，专门为他们设立了乡勇参军司，刘新元任司长，其他四人任司官，照比六位师爷的待遇，此五人也知恩图报，出了许多练兵出征的主意，此次出兵剿贼，绝大部分的计划都是出自参军司，他们也都随军出征，凤凰山一役后参军司收到表彰，发了丰厚的钱粮，可五人还没高兴多久，青龙山一役就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五人杵在黄世信跟前就只能以垂首不语，静静地等候黄世信的责骂。
乡勇的实力他们一清二楚，若论军备，大明无人能及，即便是关外凶恶的建奴，五人也不认为他们能达到乡勇这样的全员披甲率，且人人训练刻苦，日日小练不绰，五日大练大比，剿灭那些土贼流寇还不是手到擒来，但显然，五人高估了乡勇的战斗力，低估了土贼的韧性与狡猾，才导致此次亲卫、锋锐二营被围，伤亡三百多人的重大失误。
刘新元二十有七，是五人中年级最大的，同时也是最为稳重的，他低着头等坐在上首的黄世信训话，却久久没有等到，便抬眼望了一眼，黄世信端坐在正堂之中，手中捧着一卷《少贞记事再续》做着修改，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刘新元双手行了个叉手礼道：
“县尊......”
“嗯。”
“学生知错了。”
“哦？”
黄世信放下手中的毛笔和书籍，看着五名参军，问：
“错在哪里？”
“学生不该轻视土匪，做出青龙山一下，田宝山即溃的误判，不该做出让亲卫、锋锐二营轻进围杀，主攻山寨却未提供必要策应的错落计划，更不该在战场瞬息万变之际无计可施，害的县尊亲冒矢石......”
“好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黄世信走下来，立在五名参军面前，宽慰道：
“想要收复故土，靠你我是办不到的，还得靠下面千万的乡勇、协勇，他们的性命无比重要，没有人，什么事情都办不成，今日之事只是一个教训，我有一言与诸君共勉，以己之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结硬寨、打呆仗，不求全功于一役，而求不败于天下。”
五人全都睁大了眼珠，犹如醍醐灌顶般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奇谋诡计那都是给聪明人用的，如果自忖智计比不过历史上的那些智谋之士，那就先确保自己不会输，反正你打不赢我，我也打不赢你，那咱们就枪对枪，矛对矛的正面硬刚，玩个唠啥子的兵法？
谁输谁赢，咱们再找机会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