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
赶在早上6点前,见证了岁月的老永久终于停靠在了【杨梅斜街-8号院】院门口东侧的墙边。
一个大跨步下了车的吴清拍了拍老永久的座子,自豪又惆怅的嘟囔起来:
“你这老家伙,还真是够结实的,这么折腾都没事。
再看看现在的小伙计,一个个的,都是败絮其中。”
老伙计虽然历经风雨,但不得不称赞那个年代的物品质量。
...
8号院是个典型的北京二进四合院,蛮子门开在小院儿的东南角,有“紫气东来”的意味。
背着身,吴清用屁股顶开虚掩着的大门,探头探脑的朝里面望了望。
天刚蒙蒙亮,座山影壁上隐隐约约显露出一个“寿”字来。
这是三年前老太爷这里修复重装新换的,以前的字早就已经被风雨侵蚀的模糊不堪。
前院里,杂七杂八的东西堆成一滩,倒座房的房门也大敞着。
“这老爷子,真是够倔的。
都什么年代了,哪还有没地方住跑人家里来的人?
人家还担心你是不是不怀好意呢。”
一边用脚踢开行进路上的杂物,一边掏出钥匙的吴清忍不住吐槽。
这是老太爷一直保持的一项规矩。
垂花门,也就是二门前的一切,不上锁。
前院和倒座房在过去通常作为客房或者下人居住的房屋,
所以老爷子对于大门和前院一向是不上锁的。
有愿意参观的,有需要避难的,有临时躲雨的,
都可以进到大门里来。
垂花门上,装的是一部如同老相机的弹舌锁。
老太爷说用不惯新的,一大家子也就听之任之了。
不过也挺好,也就三五秒钟的功夫,吴清就拧开了过去分割大户小姐与世界的大门。
与垂花门外杂乱的世界相比,门内的世界,可以称得上是生机勃勃、井然有序。
不大不小的院落被通往各房间的甬路和院子中央的石桌分成了四个角落。
西南西北。
葡萄架下,丁香、海棠正努力吸收营养静待着春暖花开;半陶半瓷的大缸里,一尾红色的鲤鱼轻浮水面,蕴出几道波纹。
东南东北。
凉棚茶座,摇椅餐桌。假山布景上哗啦啦的流下一窝清泉。
摆在茶台上的老旧收音机里,正好传出了咿咿呀呀的京味腔调。
...
“来啦?”
坐在摇椅上的老人并未抬眼,只是聚精会神的盯着眼前地上的小火炉。
“来了!太姥爷您早!”
吴清胡撸了下头发,乖巧的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了餐桌上。
“嗯…
还行。”
老太爷拉长了声音,不咸不淡的说道。
“6点前你还真来了。
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听到这话的吴清赶忙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
5:51分。
“呼。
这一路我是小腿儿紧捯,
您还真别说,这老车还真结实,没让我给骑坏了。”
听到吴清这么说的老爷子终于有了些许其他反应,
稍微抬起头看着清晨阳光下吴清额头密密麻麻的汗珠,
不由得有些愣神,
想起来了春节时候这个孙儿跟他说的话。
...
“太姥爷,我想跟您学学手艺。”
腊八当天,吴清在随着姥姥姨妈来到8号院后和老太爷说的第一句话,就让老太爷有些措手不及。
“好端端的,怎么想起这茬了呢?”
赵伯礼耳清目明心思玲珑,听到吴清话语的一瞬间,想到了好几种可能。
挑选了他最大的一种可能后,老太爷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道:
“小媛儿她们,今年过年是不是又不回来了?出去这一趟有一年多了吧?”
小媛儿是吴清妈妈的小名儿。
“是,太姥爷。
我妈她们出去十六个月了,昨天发微信说在太平洋加勒比地区一个不知名的小岛上晒太阳呢。”
吴清用略带委屈的语气回到。
提起父母,吴清其实是有些委屈的,只不过以前都是外人问,他也不好表达出来。
“嗯…”
老太爷沉思了一会儿,再次问道。
“那是不是没地方吃饭了?
外面的饭不合口味吧?
要不搬过来了和太姥爷住,太姥爷给你做咸肉焖笋吃。”
活了近一个世纪的老人瞬间就听出了曾孙子话语里的委屈,赶忙安慰道。
“你爸你妈那俩人啊,
从小吃喝不愁,
又经历了改革开放的好时期,
自然而然和其他一些父母不太一样。
他们要玩儿啊就让他们玩儿去吧。
搬过来咱爷俩儿作伴。”
上了岁数的赵伯礼本来是有些寡言寡语的,但遇到疼爱的孙子,一时间也是多说了两句。
吴清本就是个性子疲懒又没心没肺的人,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听到老爷子一晃说了这么多,他赶忙解释道。
“太姥爷,搬过来跟您住不是什么问题,
但我是真想和您学学手艺。”
出生于十九世纪初的赵伯礼经历过太多的风浪。
富人家庭出身。
年少时期家道中落,父母双双遭难,作为长子长孙的他,不得不担起养家糊口的重担。
十三岁,把自己“卖”给了京都名厨宋长贵,成了宋长贵的义子兼关门弟子。
在师傅师娘和师兄弟的帮助下,赵伯礼成功的把一大家子养活,看着他们成家立业,各自幸福。
但学艺时吃过的苦、落下的病,他却谁也没说过。
...
“太姥爷!太姥爷!
水开了!”
看到火炉上的水开始翻腾,吴清赶忙打断陷入了回忆的赵伯礼。
“我去给您拿茶缸子和茶叶。”
不等老太爷回过神,吴清就朝着西耳房走了过去。
一把花茶、十粒菊花和五枚枸杞,这就是太姥爷每日清早的标配。
老太爷没那么讲究,
老旧的茶缸子上,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已经十不存一,
但却要比那些漆器瓷器的茶具更得老太爷欢心。
顺手又去了厨房拿锅后,
吴清就着生好的火炉,熬起了豆汁儿。
不到10分钟,两碗刚出锅的热乎豆汁儿就摆在了餐桌上。
“吃饭。”
赵伯礼一声招呼,率先动起了筷子。
“咻~咻~”
赵伯礼就着碗边刚喝了两口,突然皱起了眉头。
“刚喝完的可乐吧?
没刷瓶子!
甜丝丝的!”
“?”
吴清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过去,满头的不解。
“这您也喝出来了?
哪有甜丝丝了?这不就是又酸又馊嘛!”
早上出门出的急,昨晚剩的小半瓶没气儿可乐现在还在吴清肚子里。
“唱戏的腿,说书的嘴。
每个行当得有每个行当的把式。”
“您这九十岁的老爷子,味觉比我还灵。”
不得不佩服,一辈子深耕在灶台的赵伯礼确实有他独一手的本事。
...
吃完饭的爷俩儿,各自坐在摇椅上消食。
太阳出来后温度的上升和一晃一晃的摇椅,让忙碌了早上的吴清开始有些犯困。
“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赵伯礼出声,不仅打破了宁静也驱走了吴清的睡意。
“您答应了?”
吴清有些欣喜。
从腊八节到现在,几个月时间了,太姥爷一直不闻不问,今天终于开口了。
“我呀,想着我爸我妈也都不回来。
而且回来也不在灵境那边住,我想跟您学学手艺把那边改造下开个店。”
关于【梦境世界】这种灵异,吴清不太敢和老太爷说,毕竟有些违背科学。
“
学手艺这种事情,可不是一蹴而就的。
我当年,用了5年才出师。”
天赋异禀的老爷子有些凡尔赛的说道。
吴清知道,他说的出师和一般的出师不是同一种感念。
“你要真想学,也不是不行。
你自己有小秘密,我也不问。
下周一开始,7点到我这儿来,
能不能做到?”
“能能能!”
吴清小鸡啄米似的疯狂点头。
“咱们丑话说在前头。”
老太爷从躺椅上缓缓的直起身子,满脸严肃的盯着旁边的曾孙。
“赵家菜宋家菜都不缺传人,自从你姥爷拒绝了接我的班后,我就绝了把手艺传给家里人的念想。
但这次,我考虑了几个月。
既然你开了口,我不能不答应。
但你只有这一次机会,坚持不下来,以后这种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除了我那些徒弟,我这个手艺,我就带进棺材里了。
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坚定不移的声音从吴清的嘴里传来,沐浴在阳光中的身影显得格外坚挺。
赵伯礼仿佛看到了他故去的二子,在拒绝和他学手艺时,他也是这么坚定并且坚持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