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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19章百年孤寂

  距今约两年前。

  黑烟缓缓升起,战士躺在尸体堆中。接到急报匆匆赶回家乡的他,从未想过会遭遇如此不测。如今,就连他也身染黑死病,被和家乡的村民同等对待,在衰弱不堪的情况下被教会捅了一刀,最终扔进焚尸堆里烧杀。

  自然,体魄强健的他活到现在。躺在无数尸体的最底下,忍受着高热与恶臭的煎熬,躲过了大火,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

  等一切结束,他从尸体之中爬出后,好不容易喘了一口气,却已筋疲力尽。

  看样子还是难逃一死。即使火焰没能夺去他的性命,即使腹部被捅的那一刀没能让他当场毙命,黑死病依然在他体内肆虐,缓缓地夺去他的生命力。

  但是,这样就够了。他并不是为了苟活下来,才挣扎到最后一刻。他从尸体堆中爬出,只是为了在死去之前,再看一眼那片蓝空。

  猎鹰在空中飞翔,是那么的自由自在。如果他死去,他的灵魂也许会直通天际。他是否也能像猎鹰那样,在无尽的蓝空中翱翔?

  他缓缓闭上眼,在失去意识之前继续遐想,因为希望是他仅有之物。

  然而------

  "快回来,若弗里大人!那里很危险的!"远处似乎有谁在叫喊。

  一个脚步声在接近。沉重的,笨拙的,急速的脚步声。那个声音停在这名垂死战士的身旁。

  "喂!喂!你还有、有气吧?"那个声音一如自己的脚本声那样笨拙,但它充满了真诚。

  "别死!求求你别、别死啊!"

  这笨蛋在这里干什么?难道他不知道这里是疫区,即使已经烧过的尸体,随便靠近也会有被感染的危险吗?

  战士想开口让对方赶快离开,他不想连累无辜的人。可是他的喉咙干涸得粘连在一起,不可能开口说话。

  "好严重......而且是、是黑死病末期......这样下去不行!"对方依然在自顾自话。

  算了。战士轻吸一口气,不想去理会对方。在死去之前他只是想要寻得片刻的宁静,但死之前有人在他身边,也并非不好。有点吵......也能忍受下来。只可惜连累了这蠢蛋。

  "虽然这不是正、正常的处理方法,可是只能这样了......"对方说,强行掰开战士的嘴巴。虽然完全不知道对方在干什么,但战士已经懒得去理会,濒死的他甚至没有力气挣扎。

  然后有什么东西,缓缓流进了他的喉咙。那是血的味道,很粘,很腥。血里有铁的味道。

  "只、只能期望我的血能在你体内形成抗原了......抱歉,在这种情况下连、连像样的手术工具都准备不了......"那人说。

  抗原......是什么?

  对方把战士搬运到一旁,又在他身上涂了什么,又盖上了什么。然后有瓶子被搁在地上的声音。

  "这是消、消毒用的烈酒,还有用薄、薄荷油、桉叶油混合而成的清凉油,可以缓解你身、身上的灼伤。如果能活下来的话,请一、一定要用来处理伤口。那么------"对方留下一些物资之后就跑了。

  战士缓缓睁开眼。在他那模糊的视野中,仅能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渐行渐远。

  那一定,是天使吧。

  那是连梵蒂冈,花费数千年都未能接触到,他却切实地在人间徘徊的,天使大人。

  出现在亚瑟面前的大汉身披皮毛,头戴草冠,宛若一名野人。然而他手执巨型钢弓,那钢弓制作精良,威力无匹,自然是文明世界的象征,所以这人不可能是野人。

  亚瑟看到对方的时候就警惕性地把手压在腰间的配剑上,随时准备用炽天使圣剑砍杀对手。这并非骑士王的本愿,但他使用炽天使圣剑时被对方看见了,这种超越时代常识的"魔法剑"被人目睹,会为亚瑟带来很大的麻烦,骑士王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人灭口。

  怪只怪对方太倒霉,看到不应该看到的一幕。

  可是------

  "亚斯兰先生?"对方却突然说。

  本来打算出手砍杀大汉的亚瑟,突然愣定了半秒。对方认识他。这瞬间改变了情势。亚瑟不想问都没问就出手砍杀一名熟人,所以他多看了对方一眼。

  可是不行。认不出来。那人脸上有严重的烧伤痕迹,在森林里的野生生活也让他晒黑了,皮肤是炭烤小麦般的颜色,已经很难认出对方原本的模样来。

  "是我,戈夫,前教廷十字军第五分队的队长。"对方见亚瑟认不出来,只好说道。

  "所以你是教会的人?"亚瑟听见之后,马上又坚定了杀人灭口的想法。

  "不。不再是了。"大汉却把上衣撤开,露出他胸前的标志来。

  那是一个在心脏位置上用红色纹身涂料铭刻下的十字印记,是战士们为罗马教廷十字军一生尽忠的标志。然而如今,在戈夫胸前的那个红色十字纹身,却被谁用小刀狠狠地划了两刀。深深的刀割形成了X字形的疤痕,它在原本的血红十字上留下完全相反的印记,仿佛在否定那个血红十字的存在。

  这是叛逆者的标志。是那些脱离了教廷十字军,发誓要一辈子与教廷势不两立之人,所留下的觉悟之痕迹。在自己胸前割下这两刀需要莫大的勇气,因为一旦这样做了,就意味着一辈子要和教廷对着干,意味着一辈子都会遭到罗马教廷的追杀。

  "叛教者。"亚瑟淡然地抖出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词汇。

  "是的。"戈夫答道:"但是我从未后悔过。并不是我背叛了教会,而是教会背叛了我。"

  他从腰间取出一个小瓶,扔向亚瑟:"我不是你的敌人,亚斯兰先生。你刚才使用的魔法剑,我可以当作从未看见过,我只希望你也可以当作从未见过我。你的手受伤了,快用烈酒清洗一下吧,要是被感染就不好了。"

  "被感染"不知道是指的寻常伤口细菌感染,还是黑死病的感染。不管哪个,其实亚瑟都不会特别害怕,他体内有很稀薄的龙之血脉,对细菌病毒的抗性非同寻常。

  尽管如此,亚瑟还是接受了戈夫的好意,捡起那瓶烈酒往手臂上倒。蒸馏过的烈酒虽然和真正的消毒酒精没法比,它还是刺激着伤口,非常猛烈。亚瑟这时候才发现手臂上留下的伤口颇为严重。该死的大老虎居然用爪子抓出一个深约一寸的割口,这伤口如果不缝针,可能会恶化。

  亚瑟啧地一声,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也就在此时,伊莱恩绕回来取剩下的水桶了。

  "额,怎、怎么了?"白胖子看见亚瑟和戈夫在那里对峙,有点不知所措。

  "没什么。别在意。"戈夫早就收起钢弓,彻底接触警戒状态。而亚瑟这边也没有继续警戒,而是在为手臂上的伤口发愁。

  "哇啊,割伤好、好严重。这个伤痕......是老、老虎?"

  "是的。至少我们今晚有鹿肉和老虎肉可以吃了。"亚瑟叹道:"伊莱恩,你懂得缝针吗?你应该有工具吧?"

  "额,有的。缝、缝得不好,可以吗?"

  "总比放任这伤口要好。"亚瑟说:"居然会被老虎偷袭,我也太大意了。"

  居然能成功偷袭到亚瑟王,那大概是那只老虎一生之中最辉煌的瞬间。

  "这、这位又是?"伊莱恩看着戈夫,一脸好奇。

  "别在意我。"戈夫说,同时向二人挥了挥手:"我藏身的洞穴在这边。你们是要烤肉吃吗?我有烤肉架,借给你们用吧。总比你们临时搭建的要好用些。"

  "那就不客气了。"亚瑟说。烤肉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他现在只想坐下来让伊莱恩帮他缝好手臂的伤口。

  戈夫藏身的山洞在密林的最深处,不知道路的人会在密林中绕上数百圈,却永远到达不了目的地。山洞的洞口还种了密集的灌木进行掩盖,不知情的人根本不可能知道这种地方居然有个山洞入口。看来戈夫为了逃避教会的追捕,在藏身处下足了功夫。

  山洞内部并没有亚瑟想象中那么潮湿,尽管它是个极深的山洞,却被戈夫改造得非常舒适,有完善的排水通风系统,而且只在山洞深处用各种除湿的手段开辟出一个干燥的生活区。戈夫的烤肉架在这里发出明耀的火光,和周围的火把一切照亮了整个山洞,而烟尘则透过完善的通风系统从山洞的一侧被抽走,等它们到达外面时,早已没有了肉眼可见的烟雾。

  "相当舒适。"亚瑟说道:"在加入教廷十字军前,你该不会是工程师出身?"

  "哪里。我父亲是,但我只是个会舞刀弄剑的莽夫。"戈夫在调整了一下烤肉架,已经开始帮忙烤起鹿肉来:"这个是要烤成全熟吧?"

  "半熟即可,只为消毒。反正之后要制成肉干的。"亚瑟说:"我们的船原本打算在港口补给,可是港口的渔村被黑死病侵袭,全灭了,只能由我们这些免疫黑死病的人来取水找食物。"

  "黑死病吗......"戈夫若有所思地说:"村子的人都是好人。他们包庇着逃兵的我,还不时拿各种手工艺品来和我的猎物交换。可惜了,那样的好村子居然转眼间就被黑死病毁灭。我不得不把他们的遗体堆起来烧毁。"

  "原来是你干的。"亚瑟皱了皱眉。戈夫不仅把村子里的病人遗体全烧了,还处理好一切,把自己到过村子的证据完全掩藏起来。真是滴水不漏。

  "我试过用我能想到的所有办法拯救村民,把我以前从某位医师那里获得的治病经验都拿出来用了。但还是救不了任何人。在这个时代,黑死病或许真的没有任何治疗方法吧。"戈夫显得有点沮丧:"好人都死得早啊。明明是那样好的村子,村民们亲切又和蔼。黑死病却毫无预兆地袭击了他们。这一切或许都是天意。"

  "不是天意。有、有人故意让疫病蔓延。"伊莱恩却说,从衣兜里取出一只瓶子。瓶子上残留着浓烈的酒精味,被塞子紧紧封住的玻璃瓶中则装着一只死老鼠。

  那绝对不是寻常的老鼠,它的牙呈血红色,身上则隐约渗出某种黑暗邪恶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