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明末擎天柱 > 第五章 黄家四郎

  日头逐渐西斜,傍晚七点四十的时候,黄世信迈着虚浮的脚步走到了桂湖街,他浑身无力地一屁股坐在了街面的路牙子上,嘴里嗫嚅着几个人名:

  “李自成、吴三桂、多尔衮、张献忠,张献忠,张献忠!”

  从黄太然那里得到的信息让他脑袋里就像扎了上百根钢针,恨不得立刻爆头而亡,大明亡了,闯贼干的,清军入关,吴三桂引的,多尔衮坐了紫禁城的金銮殿,张献忠入川称帝,大肆杀戮川人,其后清兵入川又对幸存下来的川人展开屠杀,八百万川人被杀的百不存一,大明之上一片膻腥,这些不是真的,这些又都是真的。

  “四百年后?”

  黄世信望着桂湖街上卖菜卖肉的人们正在收摊,觉得愈发不可思议,他虽然早就有了这份猜测,但实在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难道是天可怜我川人,让我黄世信来后世知晓这些密辛,好逆天改命!

  儒家弟子本不该信怪力乱神,但眼见为实,如此种种经历比之鬼神犹有过之,由不得黄世信不信。

  他一边背着孟子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一边抖擞精神,摸出黄太然塞给他的五百块钱,朝着桂湖街口的一家面店走去。

  面店中飘出的香味让他腹中馋虫大动,走进店里,食客满座,各个端着面碗嘻嘻呼呼地吃着,脸上不时泛出幸福的笑容,看着他们,黄世信心中苦涩,如何在过去造这盛世,又有多少人为了这盛世付出了生命?如此盛世,他黄世信能造的出来吗?

  苦恼终将被饥饿侵蚀,黄世信看着招牌上的简体字,揣测着点了三两红烧牛肉面,当面端上来的时候,看着上面漂浮的辣椒油,手中竹筷翻飞,没想到这未来的辣椒比老家的辣多了,嘴都被辣得肿起来的黄世信坐在那家小店内思考该如何回去,却不想过来收碗的小二用眼神示意他赶紧离开,别占了后面食客的座位。

  黄世信不好意思地结了帐,出来问了问路,在路人好奇的注视下走到一条长坡下,按照路人的指引沿街走到一片广场上,那里已有好多老者老妪在歌声中翩翩起舞,看着眼中的一片祥和,无论贩夫走卒、达官显贵都活的如此安逸的画面,黄世信越发坚定了要回去逆天改命的信心。

  他继续往前走,翻过一道石质栏杆,看着下方波光粼粼的沱江河水,回头望着那五光十色,和谐热闹的世界,决然地朝着沱江河内走去。

  为什么要选择投河?

  应该比割腕、上吊、撞柱、吞金、服药、烧炭来的痛苦少吧?

  “哎,哎,快看,有人跳河!”

  “胡说八道,搞不好别个是下去游泳呢?”

  “你游泳不穿泳衣的吗?”

  “哎呀,小伙子,你干啥子,快停下,我报警了!”

  岸边的堡坎上有很多散步的人,看到黄世信翻过栏杆顺着堡坎朝下走,立刻有人惊呼起来,有人摸出手机拍他,有人则拨打了110,而更胆大的两个壮汉则翻过去朝黄世信追去,边追还边喊:

  “哥老倌,不要跳河,不要跳,有啥子想不开的嘛,讲出来就好了噻!大家跟你一起想办法,不要跳啊!”

  实在是这些年来国民自信心随着国家的繁荣昌盛不断增强,很多人都觉着天底下没有什么过不去的难事,只要众人齐心都能解决,毕竟背后站着一个越发强盛的国家,再不是那个因为饥寒交迫就要逼死人的年代。

  黄世信回头看有两个壮汉追过来,纵身一跃跳入江中,那两人立即脱掉身上的衣服扔在堡坎上,快步追了上去,谁知那跳河之人接连两下朝前猛扑就陷入了湍急的沱江水中,只见他在江面上扑腾了一下,喊了一声不清不楚的救命,便整个人消失在了江水之中。

  两名壮汉噗通噗通跳入水中,在落水处和朝下三四百米的地方来回扎猛子,等到两人精疲力尽上岸之时,警车已经赶到,两人面对下到堡坎的警察,无奈地摇头道:

  “没办法,那就是个疯子,好言劝不回该死的鬼,也不晓得受了啥子刺激,一心想死,捞都捞不起来。”

  ***

  “哇~”

  混沌之中,黄世信只觉得有两只粗壮的手臂挽住了他,使劲把他朝水面上拉,他惊恐地大喊大叫:

  “莫要管我,我要回去,我要回去,这是天王老子在给我敲警钟,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做啥子,看来是喝酒喝多了,人都糊涂了。”

  “人家现在是举人老爷了,你就不能少耍嘴皮,小心被打板子。”

  “举人老爷那也是我的表弟,我还不信了,他敢当着姑妈的面无故打我?”

  熟悉的声音响起,黄世信连忙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的二表哥李琨和三表弟李钰将自己拉出池塘,一出水面他急不可耐地睁开眼皮,面色苍白地打量着灯火阑珊中的黄家大宅后院,荷花池旁已经站了一群人,提着灯笼在那里焦急地等候着。

  黄世信大老远就听见母亲李秀的呼喊:

  “琨儿,钰儿,四郎没事吧?”

  “姑妈,莫得事,好得很,就是猫尿灌多了,还在那里喊不回来,还说是天王老子喊他不要回来的。”

  面貌粗狂的二表哥李琨虽是个习武的粗人,却不饮酒,也不抽旱烟,更不喜欢搓麻将打叶子牌虚度光阴,最看不惯的就是酗酒发疯之人,俗话说酒醉心明白,哪怕醉的再厉害,那些人也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在他眼中,黄世信这个身骄肉贵的读书种子,是姑妈的心头肉,黄家的新希望,中举之前就很冷傲,中举之后就越发轻慢,视线总是高于人的头顶,浸透着一种看不起人的骄横。

  一旁的表弟李钰却是斯文多了,许是非同母所生,长相偏俊秀一些,人也能文能武,尤其射得一手好箭,打得一手好铳,自诩了一个“小花荣”的诨号。

  李家的几个表兄弟和黄家的几个亲兄弟、堂兄弟们都是混在一起玩尿泥玩大的,自也没有那生疏的客气,尤其是李琨、李钰两个,自幼与黄世信交好,打小穿着开裆裤那会儿就在文英庙这条道上滚铁环、拍纸片、砸铜钱、放纸鸢,合伙偷过乡下的苞米,族学里戏弄过开蒙的先生,感情不是一般的铁。

  “母母,我没事!”

  怕李秀担忧,黄世信连忙出声大喊了一下,李秀见他中气比平日都足,放下心来,别过脸去看向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满脸梨花带雨的南乔,打了个小手势,示意她躲一边去,南乔看见她隐蔽的动作,连忙爬起来去搀扶黄世信,对于这个半女一般的丫鬟,四郎没事,她实在兴不起责罚的心念。

  但今天这件事,必须有人挨收拾,她横了一眼一旁被灌了醒酒汤,此时正耷拉着脑袋站在旁边大气不敢出的黄本深,眼中满是愤恨。

  当家家主黄本深在他那一辈行二,因为早年考的独一份秀才功名,继承了黄家老宅,家里人故称他为黄二爷。

  黄二爷瞥见夫人李秀目露凶光,连忙侧过脸去不敢与夫人直视,他本就不是一个有什么雄心壮志的主,这次侥幸中举也算是全了大半辈子的心愿,至此以后见官不拜,逢人也能被恭敬地喊一声“举人老爷”,知足了。

  黄二爷身后跪着一地的家丁奴仆,两个小妾更是瑟瑟发抖地不敢拿眼看主母,李秀见丈夫一副耙耳朵的作态,心中更是恼怒,四川娘们儿大多都像她这样,觉得自己老公不够大丈夫,又不愿意老公太有主意和自己对着干,整的老公都无所适从,不知该以何种姿态应付家中雌虎。

  李秀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老公的脸,毕竟人家现在也是举人老爷了,便把一肚子火发到了那帮家丁奴仆小妾身上。

  她眉毛一拧,原本就很端正严肃的脸庞显得更加教条刻板,她身穿一身玫红色衣裙,衣裙上有金丝银线交错编织的牡丹花纹,头上插着二十二颗金珠攒聚的金步摇,脖子上挂着八颗玛瑙石镶嵌衬托着祈福盘上大珍珠的项链,双耳挂着仿宫灯造型白玉耳坠,大袖外的双手上还有一对宝石金金手镯,整个人就像一尊珠宝首饰黄金展示架一般杵在荷花池旁,散发出的金钱气质旁人都不敢直视,只听她说话不急不缓,语气颇为强硬道:

  “一群废物连个会水的都没有,养你们何用,金锁。”

  “在!”

  旁边一个打着灯笼的水灵灵半大丫鬟应声道。

  “每人扣一月月奉!”

  “是,夫人。”

  金锁转过身去,一身五颜六色的水田衣在周围的火把和灯笼照射下显得格外耀眼夺目,她脖子上挂着一枚黄金长命锁,高高扎起的黑发处闪烁着一枚翠玉九瓣簪,她是主母房中的三大丫鬟之一,和她孪生妹妹银锁及贴身保镖铃铛都是黄家丫鬟中顶天的存在,与那个被主母当做半女的南乔合称四大金刚,除了家中的老少爷们,自忖就她们四个高人一等。

  她一脸耀武扬威地看向这群黄家家仆,这些家伙平日里对她这个主母手下的大丫鬟阳奉阴违,表面上各个人五人六地“金锁姐姐、金锁妹妹、锁丫头”的喊着,背地里编排她两姐妹小浪蹄子风骚,不够规矩,所以夫人不让她入四位少爷的房,都十五了还不下放嫁人,肯定有问题。

  还疯传她们与外人私通,寻得更是那上不了台面的货郎小贩,许是外面都偷偷摸摸地生了孽障也不一定。

  金锁最初听到传闻,差点就原地爆炸,提着藤条在几个院里寻人,势必要找出谁在乱嚼舌根,定要让那人尝尝厉害,谁知迎面撞见黄家大管事严柏,这个老杂毛不阴不阳地损了她两句“好大的威风啊!”就跑到二老爷那里告了一状。

  二老爷又向夫人吹了枕头风,夫人责罚打掌心十下,虽然那小翠竹做的戒尺打掌心不疼,跟挠痒痒般,但那被人围观的滋味可把金锁给难受坏了,那些人难掩的笑意就像地狱图里的各种恶鬼,只等她这个大丫鬟失了宠幸就扑上来撕咬。

  今日可算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金锁走到一脸阴晴不定的黄家大管家严柏跟前,伸手道:

  “严管事,拿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