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明末擎天柱 > 第四章 他人何人

  集贤斋中,黄世信还待谦虚,黄太然却不管不顾地再次打开折扇,盯着上面的留款,语气深沉道:

  “说起这钱牧斋,也就是钱谦益,也是个争议颇大的历史人物,想当年李自成打破北京城,崇祯皇帝在煤山上吊,距今已经......”

  黄太然一卡壳,全然不顾浑身发抖的黄世信,扭头望向坐在柜台里的黄继业问:

  “继业,崇祯皇帝死的时候是哪一年?”

  黄继业头都没抬,翘起二郎腿不耐烦地答道:

  “崇祯十七年,也就是1644年,距今已经300多快400年了。”

  黄太然回头看向一脸漠然,强自镇定,额头的冷汗却如浆水般冒出的黄世信,眼中瞳孔猛然间放大,却又瞬息恢复,心中情感复杂,语气却变得惆怅起来,叹息一声道:

  “崇祯十七年啊,发生了很多事,崇祯皇帝上吊后,李自成坐不稳紫禁城的龙椅,还让手下的刘宗敏抢了吴三桂的婆娘陈圆圆,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放清军入关,顺军与清军在一片石大战,顺军大败,多尔衮坐了紫禁城。”

  黄太然边说边看对面的黄世信,黄世信现在脸色已经煞白,背脊骨上爬满冰冷的寒气,却听黄太然继续说着南明小朝廷的事情,清军南下制造了嘉定三屠、扬州十日,史可法英勇牺牲,钱谦益水太凉头皮痒膝盖没骨头还比不上一个女人,弘光朝廷覆灭,鲁监国病死,隆武帝被郑芝龙出卖被清军拿获,最后绝世而亡,绍武永历争权让清军捡了便宜,永历最后被吴三桂绞杀,至此明亡。

  说到这里,黄世信的身体已经止不住在发颤,而黄太然后面侃侃而谈大清的三百年统治是如何如何黑暗,他都听得浑浑噩噩,只知道建奴入了中原,让明人剃发易服,毁灭汉家衣冠,大兴文字狱,尽力打压汉人,兴那闭关锁国的套路,最后被西夷洋人用坚船利炮轰开国门,成了一个丧权辱国的卖国朝廷。

  黄太然看他如坠冰窖的模样,给他满上一盏热茶,等他喝了缓过劲来后才接着叙述了另一个更加残酷的事实,崇祯十七年,张献忠入川,还没卸任的四川巡抚陈士奇率军于重庆府抵抗大西军,兵败被戮,张献忠势如破竹一路杀入成都府,大西定都。

  贼寇称帝,川民不服,群情汹汹,在明朝那些散兵游勇的组织下袭击大西政权各地州县,张献忠不知是性格缺陷还是嗜杀成性,镇压川人叛乱后认为川人不可信,都是一群脑后反骨的种子,便大肆屠杀川人,加之摇黄贼见势蜂起荼毒百姓,八百万川人百不存一。

  “不过这点在历史上有争议。”

  听到爷爷在那里用愤愤不平的腔调破口大骂张献忠嗜杀,川大历史系毕业的黄继业坐不住了,他虽然也看不上明末的流贼,但确是看不上他们打下了江山却守不住江山,平白让满清捡了便宜,作为一名经常在论坛上和人互喷的嘴强王者,他放下手机站起来说道:

  “若说张献忠屠杀川人,那肯定是有的,但说他屠尽了川人,肯定是捏造。张献忠在1647年战死后,清军仍然花了13年才占领重庆,难道这13年清军都在和不存在的孤魂野鬼打仗不成?所以按照较为公允的说法,就算张献忠嗜杀,但他实际控制的地盘也局限在川北和川中一隅,摇黄贼和各地土贼又多盘踞在川东、川北一带,对于川南、川西及部分川中地区并没有实际控制权,所以他们至多屠戮了三四成川人,而剩下的六七成都是清军干的。”

  黄太然一听不乐意了,反口骂道:

  “你个瓜娃子晓得啥子,你祖祖当年向我提起张献忠的时候,都说他是老天爷派下来的魔王,是来祸害黎民百姓的,八百万川人被他杀的只剩下八万多人,这是啥子人能干的出来的事情,如此凶残暴戾,他张献忠根本就不是人,是恶鬼!是妖怪!是杀人魔王!”

  黄继业却不屑地关掉了手机与黄太然杠上了。

  “你那是口口相传,难免以讹传讹,史料都是胜利者写的,满清扣屎盆子的事情还少了吗?那会儿揪着《南山集》大兴文字狱,哪个川中老百姓敢留给张献忠翻案的记录,满清能搞出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攻入川内的张德胜、高明瞻、吴三桂、李化龙,哪个不是杀人如麻的大汉奸?人命在他们眼中就跟外头的蒿草没啥子区别,更何况投了个金钱鼠尾的主子,他们这些狗奴才还不加把劲在主子面前表现一下,否则你以为吴三桂凭啥子做那平西王,都是杀人屠城积攒下来的功业!”

  “呸,你说的也没得根据,哪个能给你证明?”

  “那张德胜咋个死的,川人几百年来都是血性流传,张德胜入了成都府,三日不封刀,激起民变,就有义士站出来杀他,杀了他,清军不报复?但凡参加过大西军的川人,过十四岁者皆杀,十四岁以下着割一耳斩一臂......”

  “我不和你争这些,反正张献忠、摇黄贼、满清都不是好东西,拿我川人当草芥,杀人如割草,想我蜀地锦绣,在明末却遭此劫难,当真要问一句川人何罪?”

  被黄太然直勾勾地盯着,黄世信只觉得头晕目眩,他死死地将那些名字,那些数字记在心中,用手撑着额头,手指揉着太阳穴,浑身上下全是恐惧和惊骇,他做梦也想不到诺大一个大明朝就这样败亡了,风起云涌后竟然让合族不过五十万的建奴坐了天下,这可真是笑煞多少天下豪杰。

  黄继业和老爷子没争出个是非黑白来,也来了脾气,捏着手机走出柜台,自顾自地来到桌边坐下,喝了一杯茶后,继续接着话题妄图争一争。

  “老一辈的人都是被满清洗过一次脑的,满清是什么尿性你老又不是不知道,看辫子戏的时候不是也骂那些狗屁编剧粉饰太平吗?所以无论满清的记录还是老人传下来的东西都不可信。”

  “那你信啥子?”

  “我信唯物主义辩证法啊!”

  “......敢问小哥,那是什么法?”

  黄世信抬头看向黄继业,黄继业正待向这位不学无术的COSER传播一下朴素的现代三观,黄太然却出言打断,伸手从裤兜里摸出个钱夹子朝外数着钱。

  “时候不早了,这扇子我也不白要你的,喏,这是五百块,对了,你有没有地方住,要不就暂时住在我家......”

  黄继业一脸见鬼地望着爷爷,心说老头子你疯了吧,莫名其妙就让人家上家里住,人家没家啊?而且这里是什么地方,集贤斋的底楼摆的是些样子货,可二三楼里不知道藏了多少宝贝,你放心让一个外人窝这里一晚上,还不给你搬空咯。

  黄世信收过那五张崭新的大红钞票,躬身行了个叉手礼道:

  “不劳烦老丈了,晚生还有要事要办。”

  黄世信起身离开,黄太然一路将他送到门口,看着他晃晃悠悠地走出大同街口,站在背后的黄继业突然开口道:

  “爷爷,忘年交啊?”

  “你懂个逑?收拾铺子打烊咯。”

  黄继业不置可否地去里面抬门板,他对于继承家业这种事情并不反感,反正他也喜欢历史,两年没考上川大历史系研究生,继续努把力,明年说不定就考上了,即便考不上,当个当铺小老板貌似也不错,反正老头子在二三楼藏了不少好东西,他看过,都是真的老物件,老值钱了。

  见大孙子老老实实地上门板,黄太然走到桌边收起那把钱公扇,上了三楼,走进一间库房,将一个藏在角落里的铁箱子拉出来,摸出一把钥匙打开锁头,捡起里面一本本老旧的书册拍打灰尘,翻出一本《黄氏族谱》翻看起来,一直翻到崇祯年间那一册才缓缓细看,手指顺着字迹停在一行字上,轻声读着:

  “崇祯十五年壬午四川乡试,黄家本家当家家主二爷本深中举,列榜末一百零八名,崇祯十六年大比,因闯贼、献贼阻断交通,未应试,崇祯十七年合族迁徙至桂林避乱不表,是为黄家二十七世祖溯源。”

  “崇祯十五年壬午四川乡试,黄家本家四郎世信中举,列第四名,四郎字少贞,乃时任四川巡抚陈士奇弟子,曾仰慕东林魁首钱谦益,前往金陵求钱公扇,钱谦益曰此子年少聪慧,有他少时风范,赐扇,后遗失于外;崇祯十六年大比未应试,崇祯十七年献贼入寇,四郎不应献贼科举,随逃亡李家三多寨避难。

  弘光元年十一月末,黄家举族迁徙,四郎不同行,言大明必有一二忠臣,随与同乡举人徐元昭,秀才李崇古、秀才丁奇昌举内江县义军三千,杀死伪西内江知县王范,光复内江,后配合四川副总兵曾英在内江抗西,十二月末伪西安西王李定国攻陷内江县,徐元昭、李崇古、丁奇昌皆死,四郎仅以身免,遁走泸州,投四川兵备道马乾麾下,充为随军记事,后马乾升任四川巡抚,二次光复内江,提四郎为内江知县,统合内江士绅举大义抗清,永历元年二月,清军二十万进攻内江,明军血战二十余日,马乾不屈战死,守将邓九韶开门降清,四郎枯坐于县衙,放火自焚而亡,是为黄家二十八世祖溯源。”

  “四郎长子黄淳兴得脱,领黄李二家幸存之人遁走桂林,后永历朝破,黄淳兴应国贼吴三桂南选官为融安知县不表,是为黄家二十九世祖溯源。”

  黄太然看到这里,又翻回去重新看了黄世信的那一业,不确信地摊开手中的钱公扇仔细对比,呆若木鸡般坐在库房地板上久久不能回神。

  “爷爷,门关好了,你啷个坐地上了,地上凉,快点起来。”

  黄继业走进库房,见老爷子坐在地上望着《黄氏族谱》和一把折扇发呆,连忙上前搀扶,还没回过神来的黄太然任由大孙子将他扶起来,神情恍惚地捏着钱公扇走出库房,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看向一旁的黄继业道:

  “小业,你知道......算了,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