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明末擎天柱 > 第八章 千言万语

  黄世信喝了药后面色恢复了少许,与兄弟姐妹们再闲聊了一些琐碎,与李琨、李钰、黄世忠、黄世孝显得格外亲近,令屋内亲属们都对他改观不少,只聊到一更鼓响,李秀便把满屋子的人给驱赶了出去,只留银锁在外间看顾,以免四郎的病情有什么反复。

  外间之中,南乔正一脸防贼般死死地盯着留下来照顾四少爷的银锁,大家师出同门,知根知底,都晓得对方在打什么鬼主意,不就是想趁虚而入,爬上四少爷的床吗?

  南乔今年年方十四,是佃户苏贵的女儿,她爹原本是东兴村的下户,家中只有几亩丘陵田,儿子一堆,南乔她妈生下她后,苏贵认为赔钱货养不起,送去了河对岸的西林寺,被烧香的李秀撞见,见那襁褓中的小女娃可爱,且她生的尽是些猴崽子,便将苏贵家收了做自家佃户,耕着黄家在三元井那边的水田,享受着李家佃户的超高待遇,没几年就从下户混成了上户,着实令人羡慕。

  南乔则被养在李秀身边,当半个女儿带着,养到豆蔻年华之时,早就被黄家那帮满肚子算计的丫鬟们给带“坏”了的南乔,主动要求去给黄家四郎当贴身丫鬟,当时李秀看着这个水灵灵的孩子,觉着她以后给四郎当个妾室也是一个好归宿,便点头应允了。

  南乔在黄世信跟前侍奉了不到两年,便将黄世信以前的大丫鬟、二丫鬟、三丫鬟给挤兑走了,黄世信知晓这丫头片子心思,他给以前的三个丫鬟各自保了媒,脱了贱籍,嫁给了文英庙黄家庄子上的自耕农,算是全了一场主仆恩义,却对南乔的小动作视而不见,始终将她当做小妹照看。

  南乔很恼火,以为原因出在自己身上,通过一年多的暗中观察,少爷偶尔与狐朋狗友徐元昭偷看春宫图时,都喜欢看那种丰腴的妇人,可能不喜自己这种没长开的丫头片子,于是她最近在进补牛羊奶和广东的乳果,期望能够早点达到少爷的审美下限。

  南乔偷偷瞟了银锁那伟岸的身材,眉头紧皱,一双扑闪的眼珠在她全身上下来回打量,银锁被这个同门小师妹盯地不太舒服,便主动开口。

  “妹妹,嗑松子不?”

  在别的仆役面前,银锁显得非常跋扈高傲,但在这个差不多算是夫人“干女儿”的南乔跟前,她只有讨好的份,她从做工精巧的水田衣内摸出一个荷包,拉开扎口的红绳,露出了里面的炒松仁。

  大户人家的丫鬟平时没有使银钱的地方,于是随身都带着零食荷包作为打交道摆龙门阵的开场礼,一般是瓜子、花生、蚕豆之类,像银锁这种随身带着炒松仁的极为罕见,因为那都是家中老爷夫人的零嘴。

  南乔瞅了她荷包中的松仁一眼,眉毛上扬,从绣着大朵牡丹花的水田衣里摸出一个紫色缎面的鸳鸯荷包,拉开金丝攒织的黄线,笑盈盈冲银锁道:

  “银锁姐姐,尝尝北街白家的小金糖,这可是少爷买给我的。”

  看着鸳鸯荷包里那用糖纸包起来滚圆的麦芽糖,银锁的眼皮微微颤抖了一下,川中盐贵、糖更贵、麦芽糖尤其贵。

  白家的小金糖做工十分考究,搜集白家糖纸更是丫鬟小厮中的一种时尚,那包裹小金糖的糖纸摊开来四四方方,大小相同,上面绘制着不同的花鸟、演义的人物,诸天的神佛,许多丫鬟都以拥有一整版的白家糖纸为荣。

  “哟,南乔妹妹可真是大方,那姐姐就不客气了。”

  “银锁姐姐说什么见外的话,还得谢谢你过来照看我家少爷呢。”

  “你家少爷也是我家少爷啊,别说的那么生分。”

  “要分的,还是要分的。”

  守在门口,坐在门槛上,杵着一根铁哨棒的书童黄宝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回头瞄了一眼屏风后面坐在灯笼下阴阳怪气的两丫鬟影子,咬牙切齿地在肚子里骂了一句“也不怕吵着少爷休息”,便扭头继续看向院落的拱门口。

  两个内穿蓝色裋褐外穿青色罩甲的李家护院站在拱门口说着闲话,两人腰间都挎着苗刀,手里还有长枪,脚边放着牛皮圆盾,时不时还和打着灯笼过往的巡逻护院们打招呼,吹牛皮,然后从对方手中抓把瓜子花生磕着,日子好不惬意。

  自打献贼前年入川大掠,摇黄贼在川东北闹得更凶,县城都沦陷了几十座,川东北的难民溃兵纷纷逃亡川北、川中、川东、川南四地,川中的安岳县首当其冲,据说安岳知县不准难民溃兵入城,还派兵打杀,恶了当时的巡抚邵捷春,一纸公文就罢黜了他,结果新任知县还没到任,怕跟着吃罪的县丞矫枉过正,三言两语就被赚开了城门。

  难民溃兵一拥而入,抢钱抢粮抢婆娘,把好好一个县城给糟蹋地不成模样,给邵巡抚后来的罪状中又添了一笔,让他在诏狱中服药自尽时多了几分愧疚。

  难民溃兵将安岳县几乎吃成白地,又朝着内江县涌来,安岳城破的消息早已传到内江,知县王范严令封城,无奈涌入的难民溃兵越来越多,县治下越发混乱,农人不敢耕作,躲进附近堡寨内惶惶不可终日。

  成都府那边行文到来,让王范好生安置,内江可不是王范的桑梓地,没有必要为了这些本地人而恶了上官,不想吃上面挂落的王范最终还是开了城门,城里的豪绅富户们一看这还得了,为避免成为安岳第二,连忙出粮出钱设置粥厂收容流民。

  收容之后也就能勉强吊着饿不死,找不到活计的难民青壮就起了逮猫儿心肠,街面上的青皮混混、地痞无赖、小偷强盗、帮派份子越发多了起来,搞得几个豪强大户也只得加强戒备。

  黄家接连遭了几次贼,夫人连忙给娘家去了信,李家那边迅速从富义厂的盐户里挑了四十名老实巴交、孔武有力的盐丁当做家丁,由李夔、李琨、李钰三个表兄弟带过来充作护院,黄家这边也在佃户中选了四十名粗壮的农家汉子,由黄二爷当年从饿殍堆里捞出来的老卒韩赞初带着,加上黄家原来的二十八名护卫,凑了个一百单八人一齐训练。

  又有黄世信的大舅李存训与驻扎在富义厂千户所的小舅子吉光茂千户蝇营狗苟,倒卖了一大批报损的卫所装备,全部拿来给黄李二家的护卫套上,论保全桑梓、看家护院,黄家的这一百单八名家丁在县里豪强中数一数二。

  黄宝艳羡地盯着李家家丁腰间的苗刀,又看了看手中的哨棒,总觉得手痒难耐。

  他是家生子,父亲正是三管家账房先生黄丰,托庇在四少爷跟前当书童,是希望能为少爷尽心尽力,等到四少爷日后分家之时,能提拔他当个管事。

  可这小子性子不安生,尤其是四少爷读书之时不用他照顾,他便跟着三个表少爷去练武场撒野,学了些棍棒拳脚,天天想着混入家丁队伍,也拿一套真刀真枪抖抖威风。

  不多时,有三个青衫小厮打着灯笼提着食盒过来送熬夜饭,先给李家护院,后给黄宝和两个丫鬟,除却饭菜,护院那边还有一盘鸡架,一小瓶番薯烧,川中夜里湿寒透骨,没这二两酒撑着,这帮家丁熬不了几晚上就得废一半。

  “少爷,少爷,桂圆莲子羹。”

  南乔捧着碗走近黄世信床前,躺在床上假寐的黄世信摆了摆手,示意她将碗放在床头的酸枣枝矮几上,等到南乔退出去,他又在床铺里闷了一会儿才幡然坐起,走到中间的小书房,来到窗下的书案前坐下,看着窗外的夜色,听着院落中的蝉鸣,从太湖石做的笔架山上取下毛笔,摊开宣纸,在外间的南乔又探头探脑地走进来,见他要做文章,赶紧磨墨,黄世信把她撵出去和银锁继续大眼瞪小眼,饱沾墨汁后,提笔在宣纸上刚写了两个字“陛下”,便停笔不知所措了。

  心中有千万语,纸上却空无痕,若是把在后世听到的那些东西写上去,这折子别说托关系朝内阁送,估计连王范那一关都过不了,即便靠关系送到恩师陈士奇那里,也会被整个妖言惑众,满门抄斩吧?

  揉着太阳穴的黄世信一直在思考,思来想去也不知从何说起,蓦然间他想起自己遗落在滔滔河水中的金珠,右手却传来一阵鼓囊囊的触感,荷包不知从何处凭空出现落在手掌之中,惊得黄世信噌地从书案前站起。

  待外间的南乔听到动静,站起来伸手挡住蠢蠢欲动的银锁,又探个脑袋进来看,黄世信已右手一翻,荷包又凭空消失在掌中。

  “少爷,您为何.......”

  “去睡,勿管我。”

  黄世信板起脸摆出一副举人老爷的威仪将小丫鬟再次撵了出去,转身坐回书案前,心中一动,手中又出现了荷包与那几张来自后世的现钞,果然,当真是袖里乾坤之术!

  黄世信读书闲暇时看过许多杂书,《封神演义》与《西游释厄传》都看过,对袖里乾坤有印象,不过以前皆是玩笑,今日却是实打实地落在自身。

  当下右手一抚,诺大一张书案及上面的文房四宝、堆在案角的书籍都被一扫而空,看着身前空空的砖墙,黄世信再一挥手,书案与上面的物事又整整齐齐地回到原处,只是手放的高了点,书案落地时动静颇大,上面的东西抖动起来,笔墨洒了一桌。

  “怎么了,怎么了?”

  外间的南乔和银锁齐齐跑了进来,只见黄世信右手成拳砸在书案上,脸上尽是悲愤之色,两个丫鬟见他这副模样,知道又是举人老爷间歇性犯病,也不敢问下去,上前来将书案重新收拾一番,才默默退了出去。

  “四少爷经常这样?”

  “哪有,许是中了举,威仪更甚。”

  “别瞎说。”

  “没瞎说啊,以前挺正经的......”

  南乔跟在他身侧一年多,关系很好,也不是那么忌讳主尊仆卑的,且黄李两家上下都把她当做“干小姐”对待,自然敢说一些不中听的。

  黄世信听得两个丫鬟在外间碎碎念,收起微微有些发麻的右手,摊开手掌,盯着上面的纹路发呆,此乃天赐,一定是老天爷不忍见大明百姓遭此大难,特以奇迹仙法赐我,难道说,天命在我?

  后脑勺上一片冷汗浸出,黄世信连忙压下这大逆不道的念头,陈胜吴广王莽黄巢那种事他是做不得的,是会被士子们唾骂的,作为一个正经的儒家举子,他继续思考着如何匡扶大明的正道。

  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他才提笔开始写“平寇策”,直写得双眼通红,满脸憔悴,一晚未睡的黄世信才捧着自己绞尽脑汁折腾出来的“论平闯、献、建奴诸寇计较方略”,放在一旁的书槛上阴干,又靠着书案小寐片刻,只等南乔捧着早饭进来,才草草用了早饭,卷起方略,出门喊了一声:

  “阿宝,走。”

  靠着门槛迷瞪了一夜的黄宝挣扎着站起身,提着哨棒跟着他直奔黄二爷的书房。

  守在书房门口的小厮见他过来也不敢拦,现在黄家两举人,是耕读世家破了天的大势,原本还时不时过来阴阳怪气的大房、三房、六房这几天也消停了,还让几位夫人带着礼物过来套个近乎,商讨一下自家人投献的事宜,两举人在文英庙黄家就是横着走的螃蟹,谁拦腿打断。

  黄世信等在书房中继续推敲自己的平寇方略,自觉没什么问题后,便在黄二爷的书房内来回踱步,思忖着如何再添点东西让那些当官的更加重视一下,直等到日上三竿,黄世信越发不耐烦,叫黄宝去请了三次之后,黄二爷才在书童黄吉的搀扶下懒洋洋地走进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