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明末擎天柱 > 第九十三章 穷寇末路

  陈顺子将长刀从眼前的土人腹中抽出,一脚将这嘴里叽哩哇啦说着听不懂的土话的土人踹开,这些土人当真凶悍,中了刀还拼死上来用手抓,用牙咬,好似和他们摇黄有不同戴天之仇般,临死都要拉个人垫背。

  佛人岩下,土人摇黄密密匝匝地战作一团,摇黄溃贼过啄啄山时就被土人偷袭了一下,这个当年土人与摇黄做过一场的老地方又一次腥风血雨,而此时的摇黄可不比当年那时候风光,土人却比当年还要疯狂,一万出头的摇黄被八千土人压着打,一直从黄昏杀到深夜才双方罢兵,到了翌日清晨,陈顺子清点人数,死了不到五百,却偷偷摸摸地溜号了一半,剩下的四千余摇黄贼人人带伤,面如土灰,怨声载道,不断咒骂着陈延福愚蠢如猪,带着大家进了这个死地。

  陈顺子见人心散了,眼前这些老伙计指不定还有砍了干爹立功请赏的打算,只能默然地将昏迷不醒的干爹绑在马上,悄悄带着六百亲兵从东面突围而走,从啄啄山到佛人岩全是山路,这区区五里山路,随时随地都有藏在林子里的土人冒出来偷袭,他们六百一十四人突围到佛人岩下已折损了一百二十七人,转瞬又被后方的土人追上,双方在佛人岩下又杀做一团,土人越打越多,亲兵越打越少,陈顺子只能抛下亲兵,赶着马匹与十四名心腹突围出去。

  逃出佛人岩,摆在他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是向东过仪陇河去达州投奔“行十万”胡九思,一是向南翻过新屋山、白岩子去营山投“九条龙”刘进福,可无论投谁,他们摇黄第三大势力而今成了丧家之犬,都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夜晚又至,陈顺子寻了个林子里的山洞躲藏,十四个心腹被派出去探路,只回来了六个,其他人不是被杀就是见机不妙私自逃了,陈顺子看着躺在洞内毡子上的陈延福,又看了看六个不敢生火,只敢啃风干老腊肉的心腹,第一次体会到了心力交瘁是什么感觉。

  “顺子,顺子!”

  “干爹,你醒了?”

  听到洞内的呼唤声,陈顺子连忙打着火折进到里面,却见陈延福面如金纸,汗出如浆地坐在毡子上,伸手招呼他,他连忙走过去坐下,陈延福双手紧紧地抓住陈顺子的肩头,一缕血水从鼻腔里滑下。

  “干爹,你躺下,躺下。”

  “不,听我讲,顺子,我作孽太多,老天爷不让我有儿子,万幸我寻到了你,你就是我亲儿,这把刀是从仪陇总兵刘佳允那个软蛋屋头搜出来的,是口好刀,我现在交给你,你以后就是“闯食王”陈顺子咯。”

  陈延福一边流着鼻血,一边将身下的宝刀递给陈顺子,陈顺子不接,陈延福给了他一耳光,硬塞到他手中,脸上满是慈爱之色,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刚才被他掌掴的地方,语气十分温和地继续道:

  “我走不出去了,你听我讲,不要死犟,听好了,你自带着人突围,回夔州老家,不是让你去投奔摇天动和黄虎,那两个家伙巴不得你死,闯食王这个旗子不能倒,你走夔州去投八大王,八大王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对内没得那么多斤斤计较,你去,带着闯食王的名号去,他会容你。”

  “咳咳,另外,你要告诉八大王,要入川就要赶快点咯,那个南充的狗官厉害的很,红夷大炮啷个多,还有几万人为他卖命,打起仗来各个比土人还凶狠,要是让他直捣夔州老巢,朝峡谷隘口上一堵,八大王想要再进来,比登天还难咯。”

  “干爹,你不要再讲了,我背你逃出去,我们一起去投八大王。”

  “闭嘴,你听我给你说。”

  陈延福在皮甲内衬里摸索着,摸了好一会儿才刺啦一下撕开了内裳,将一个贴身携带的玉坠撤了下来递给陈顺子,那玉坠做工粗糙,手感一般,是个平凡的大头鲫鱼模样,陈延福将玉坠翻了个面,露出玉坠后面的“献”字。

  “摇黄十三家,各个都和八大王私底下勾结,但各个都是吹牛不打草稿的瓜皮性子,包括你干爹我,当惯了大王,手底下都有几万兵,占着县城过自己的舒服日子,哪个愿意去给八大王当狗,现如今我无兵无将,在摇黄中又硬撑了个三把交椅,八大王不会收留我的,但你不同,你本来就没得啥子威望和名气,过去还给他一个名正言顺收拾十三家的由头,记到起,把你老汉我讲得悲惨点,就说摇天动、黄虎他们背信弃义,逼死了你老汉我,你就能在八大王那里混口饭吃。”

  “干爹,你.......”

  “滚,带到你的心腹跑,去找八大王,给老汉我报仇!”

  陈顺子看着不断流鼻血的陈延福,猛然后退一步跪下给他磕了三个响头,将自己腰间的长刀放在他跟前,抓起宝刀玉坠转身就走,陈延福见义子离去的背影,面露欣慰,兀自在洞中躺倒。

  翌日清晨,山中鸟鸣之声将他唤醒,陈延福浑身酸痛地从毛毡上爬起来,顺手抄起陈顺子留下的长刀,扶着洞壁亦步亦趋地走出来,洞口处有一汪清泉汇聚的小池,他忍受着全身的痛楚洗了把脸,喝了几口泉水,甘甜的水将他浑噩的精神振作了三分,他瞅了一眼周围的地势,找了个较为缓和的地段,用长刀拔着蒿草走了下去。

  走了半日,他便听到了潺潺水声,用刀扒开芦苇,便见日光下那条波光粼粼的仪陇河在坡下缓缓流淌,河畔有一废墟,也不知是哪次屠灭的村落,陈延福看着废墟中缓缓升起的一缕炊烟,狞笑着提刀走了过去。

  村落房舍皆被火烧过,唯有一处砖舍立在其中没有损毁,看样子似乎是村中的大户祠堂,陈延福走到炊烟升起的祠堂外,见有一蓬头垢面的妇人正趴在一个土灶前烧火,土灶上摆了一个缺了耳朵的陶罐,里面正炖着冒着香气的粟米粥,妇人旁的石阶上坐着一个杵着拐杖的老妪,面目苍老,身材瘦的如麻杆,头发团成个髻用树枝插着,唉声叹气地在那里抱怨这个该死的世道。

  更有一个约莫六七岁的男娃在角落里玩蚂蚁,不断用小棍捅着蚂蚁窝,还扯开裤子朝蚂蚁窝里尿尿,陈延福躲在祠堂那没门的墙外,里外都没看见他们家的男人,想来应该是逃难的流民,不知怎么就跑到这废村来了,不过他们竟然有粟米,这让陈延福很是讶异,绕着祠堂转了两圈,确认无人藏匿后,陈延福持刀打后面的破窗翻进来,垫手垫脚地走到那老妪背后,一刀就将老妪的脑壳砍了下来。

  “啊,奶奶,妈!”

  女人惊惧地看着倒地的婆婆,连忙跑过去一把搂住男娃,抱起男娃就朝祠堂外面跑,陈延福实在是没力气去追他们了,坐到灶边,望着里面的粟米粥,用木勺舀出来,放到嘴边,轻轻地抿了一口,一股久别重逢的米香让他眼角渗出了泪水,多么令人怀念的味道啊。

  遥想当年,他陈延福辛辛苦苦地在地里刨食,为的就是这一口的吃食,年年在地里瞎折腾,到头来竟然养不起自家女人,女人偷汉,他怒而杀之,又去杀了泰山一家,就跑到山上落草,那个时候吃香喝辣还有滋有味,可随着崇祯八年过后,摇黄越做越大,攻打县城、州城、府城,屠杀劫掠乡民,泥腿子们都学聪明了,全部躲进了深山老林,这越往后粮食越难抢夺,打摇天动、黄虎开始以人为口粮起,陈延福就迷上了人肉的味道。

  吃人呐,吃人呐,我不吃你,你就要吃我,这个世道,还不就是个吃人的世道吗?

  吃完了这罐子粟米粥,陈延福就端坐在石阶上假寐,一直等到天黑,他都在听着外面的动静,虫鸣声渐渐消散,一队打着火把的官兵将这座祠堂团团围住,两名弓手在门口探头探脑,看到陈延福后朝后招了招,三名枪牌手凑过来将门堵死,弓手们爬上祠堂的矮墙,一张张小稍弓都对准了陈延福。

  陈延福见人都到的差不多了,杵着那满是缺口的长刀站起来,抬起刀口指着那些墙上的弓手们喝道:

  “我乃闯王陈延福,谁敢与我决一死战?”

  墙头上的弓手们听得一脸懵逼,有人回头朝下喊了声“晓得哪个是傻子闯王陈延福不”,墙下有人回话:

  “管他啥子王,摇黄贼的王你还少见了吗,不要跟他废话,太爷讲过,摇黄都是吃人的恶鬼,没得人性的,连畜生都不如,尽管射死他就是!”

  陈延福听后勃然大怒,举起长刀爆喝出声:

  “老子是闯王陈延福,你们太爷悬赏一万两银子的大王,你们要银子便过来与老子厮杀,凭本事取了老子的项上人~”

  一杆轻箭正中他胸口皮甲,陈延福被带的坐倒在地,长刀落下,双手死死地撑着身后的地面,双目圆睁盯着那个放箭的弓手。

  “你干啥子,听他讲完噻,反正都是猫钻灶孔,看他还能说点啥子?”

  “一万两银子哎,我的。”

  “你好意思找太爷要钱,真不要脸!”

  “他讲一万就一万啊,我看他就是在吹傻牛,估计是个想要靠讲大话活命的丘儿,哎呀,杀了杀了,看到就烦。”

  陈延福强撑着想要骂人,十几杆羽箭就飞射过来,他面部中了两箭尚在死撑,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杵在祠堂门口,身体靠着那圆柱子,全靠一口气伸手指着墙头的大惊小怪的弓手们,张嘴喷出一口血,嘶喊道:

  “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闯......”

  一支轻箭穿过他的喉头,弓手队正放下手中的小稍弓,看着钉死在柱子上的陈延福,对众手下喝道:

  “没吃饭啊,一个半死的贼寇都要射这么多箭,看来你们是皮痒了,回去加练!”

  “祖头,你不得这个样子的,兄弟伙追着这些丘儿跑了两天两夜,手上确实没力了。”

  祖来子把眼一横,那开口的什长就不敢吭声了,祖来子这个队正平日里待人和善,跟弟兄们感情都不错,可一上战场就跟个疯子般,谁要是敢违反军令,他不用军法官动手就会先一步加重处罚。

  见这帮子骄兵悍将们都不再嘀咕,祖来子从墙上翻下来,走到枪牌手架起的死人跟前,借着火把的光,从背后的帆布小包内摸出《摇黄点将录》的画册,一页页敷衍地翻开后又合上,挥手道:

  “脑壳砍下来送去太爷那里,让太爷验看,鬼晓得是个啥子头目,在这里吹牛说自己是啥子闯王,其他的我不晓得,闯王我还是晓得的,人家李自成在河南,啷个会跑到仪陇这个山咖咖里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