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是这么回事。”
吴清把整件事情的经过完整的讲给了蔡辉。
看着已久面沉如水的师父，乐童像只鹌鹑一样努力的缩着身子。
“乐童。”
蔡辉也不搭理吴清，双眼如钩一样直视着乐童，叫了他的名字。
“师父。”
“告诉我，你犯了几样大忌。”蔡辉低沉着说道。
“师父，五样。”
“哪五样？”
“第一，未经允许擅自上灶。第二，未保持厨房地面整洁。第三，刀具用品没有收拾归位。第四，案板生熟未区分开。第五，吃饭的家伙事没保护好，被我摔了，还没有第一时间捡起来。”乐童低着头数着自己的过错。
“还行，还有救。”看到徒弟还能够清晰的理清自己的过失，蔡辉心里的火气总算消下去了一半。
“你呢？”他转头看向吴清。
“师兄…”吴清没想到蔡辉会发这么大火。
“吴清，你牛逼啊。我真是没想到你会有这么大胆子，你进后厨的第一天我跟你说过什么？”
“案板要生熟分离，刀具要用完入槽…”吴清立刻脱口而出。
“那刚刚是怎么做的？”
一句话问出，吴清哑口无言。
“你他妈以为自己是谁？”
看到吴清不说话，蔡辉的火气又上来了。
“广南居是你家开的吗？如果不是太师父，如果不是你三爷爷，如果不是我，你有什么资格进到广南居的后厨？广南居是没落了，不如以前辉煌甚至不如国营时期，但广南居的招牌也不是你个生瓜蛋子能砸的！”
蔡辉的话，掷地有声。
“你真的喜欢厨艺吗？你真的有一天喜欢过吗？你现在学厨到底是为了什么？”
蔡辉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吴清，手朝门一指：“现在！给我！滚！”
师兄的一番话让吴清如遭雷劈，他浑浑噩噩的走出了杂物间。
“吴哥”“吴清”“小师哥”几个还未来得及离开的服务员尴尬的冲他扯出一个笑脸。
吴清置若罔闻。
…
看到被骂的狗血淋头然后轰出餐厅的吴清，乐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刚接触吴清的时候还听他说师父是个老好人，结果没想到今天师父会发这么大的火。
“跟我来。”
蔡辉正了正头上的厨师帽，又抻了抻身上的厨师服，吩咐乐童跟他一起。
乐童低着头沉默的跟在师父后面，不知道师父要做些什么。
很快，两个人来到了后厨。
蔡辉清了清嗓子：“各位兄弟稍停一下，我说句话。”
“今天出了大纰漏，我作为总厨，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识人不明，任人唯亲，让我师弟和徒弟坏了后厨的规矩，在这里我给大家道歉了。”他给后厨里所有的员工鞠了一躬。
“乐童是我亲认的徒弟，虽然还没拜师但也不差那一哆嗦了。而吴清从根儿上论也算是我的亲师弟。师弟徒弟犯错，我这个师父和师兄就要受罚。二厨，往后三个月我上灶，你顶我班儿。另外，我会和经理说明，自罚一个月薪水，以儆效尤。”
“蔡师傅不至于”“蔡师傅言重了”“蔡师傅…”
后厨的众人听到蔡辉的话当场一愣，然后连忙劝阻道。
“蔡哥，这事儿怪我，我没拦着。”二厨也赶忙开口。
见到后厨众人又是劝阻又是分担责任，蔡辉心里也有些感动：“不用再说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他摆了摆手，带着乐童走出后厨往前厅而去。
…
今天的广南居大多数以散客为主，蔡辉来的时候也过了高峰期，现在大堂里只是稀稀拉拉的坐了十几桌客人。
坐在柜台附近的几位老人是广南居的常客，从小时候就在这里吃饭，一直吃了有几十年的时间。他们看到一位大厨带着个小徒弟儿走到柜台边和大堂的经理悄声说了几句，经理的脸色从震惊到苍白又从苍白到回到震惊。
“怎么了这是？”几位老人有些不解。
经理好像在询问些什么，大厨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经理就带着满面的愁容离开了。
不一会儿，刚刚离开的经理拿着一个麦克风回到了大堂。
“各位新老顾客，不好意思打扰大家一会，我们的大厨有些话想和你们说。”
经理把麦克风交给了蔡辉。
“各位好，我是广南居的现任厨师长蔡辉。”
蔡辉并没有用经理递过来的麦克风，但他洪亮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大堂。
“我看到有些爷爷奶奶叔叔阿姨有些面熟，应该都是老顾客了，应该听过我的名字。广南居的前任厨师长蔡中华是我爷爷。”
有几桌上了年纪的老人听到蔡中华的名字好像想起了什么，点了点头。
“今儿个，我得跟您们道个歉。”蔡辉脱帽鞠躬。
“为什么道歉？是因为我坏了咱广南居的规矩。”他喘了口气，“今天，我未出师的徒弟和师弟上灶了。”
蔡辉的话引起在场不少上岁数人的骚动，他们或凑在一起交谈着什么，或给同行的年轻人讲解着什么。
“我爷爷师承赵伯礼大师，在咱广南居当了厨师长。当时，我太师父就给我爷爷定下了规矩，只要是他那一支的传人，后厨里就不能糊弄，未出师的学徒，干杂活的小工，切墩儿的配菜都得各司其职不能越俎代庖。后来等我爷爷退休，这规矩他又传给了我。”
蔡辉向在场的食客们解释起了缘由。
“我师弟认为我徒弟有天赋，今天趁我不在撺掇着他上了灶炒了菜。虽然按照他们说的，只炒了一盘准备自己吃，但我当时毕竟没有在场不清楚真实情况，不敢保证他们所说的真实性，所以按照我太师父的规矩，今天各位的帐由我来买单，之前离开的食客我们也会通过各方渠道尽量通知，然后退款给他们。”
话说到此，蔡辉又是深深鞠了一躬。
“今天，我坏了规矩，给诸位添了麻烦，希望大家原谅。”
然后，他让出身子，拽过跟在他身后一起鞠躬的乐童，开口说道：“诸位，这就是我徒弟乐童，他确实很有天赋，以后准能继承我的衣钵。希望大家以后也能再给他一个机会。”
蔡辉双手抱拳，又是长揖到底。
“至于我师弟，他只是来这里帮厨锻炼，所以已经被我赶了出去回家反省了。也希望大家能够看在我和我爷爷的面子上，给他一个机会，我代他也给大家赔不是了。”
蔡辉话音刚落，几个岁数较大的老人纷纷喝彩。
“好小子，有你爷爷当年的样子了！”
“蔡大师教出了个好孙子啊！”
“大爷们看得出来你们都是好孩子，也相信他们说得都是真的，大爷这桌不用你结。”
位老人的表态让蔡辉十分感慨，但是听到最后那位大爷的话，他还是摇了摇头说道：“各位爷爷奶奶叔叔大爷婶婶大娘，我既然跟我爷爷学了徒，又接了广南居那么这规矩就不能破。我知道有些老套的规矩已经不适用在这个时代，但是后厨里有些规矩却还是需要传承下去的。”
跟了蔡辉一路的乐童第一次感觉做饭当厨师并不是一个那么简单的工作。
他最初跟着蔡辉无非是想学一门手艺当做谋生的本事来改善家里的生活条件，但这次的事，让他大为震撼。
站在大堂门口，乐童跟着蔡辉向每一位离去的客人鞠躬道歉。
所有离去的人都站住脚和他师父寒暄两句，然后冲着他鼓励一笑，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个职业的坚持和操守。
最后离开的，是哪位喊着不用他们结账的老大爷。
老大爷和蔡辉说了两句之后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转身来到乐童面前，咧嘴一笑：“小伙子！”
老大爷拉住了他的手，翻过手掌看了看。
“好孩子，是个能吃苦的料儿。”他看到了乐童手上几个厚厚的茧子，然后塞给他一张纸条。“你师父小蔡，是个好厨子，更是个好师父。做事先做人，学艺先学德，从他爷爷那开始就都不孬。记住，大爷我叫孙明君，等你出师的那一天，给大爷我打个电话，大爷亲自给你捧场，吃你出师后的第一道菜！”
孙大爷一番话说完，潇洒转身离去。
站在一旁的蔡辉也听到了孙明君的话，他面色复杂的拍了拍徒弟的肩膀，“小童，好好干吧，千万不能辜负这些老食客们啊！”
乐童感受着肩膀上大手的温度，仿佛明白了后厨那口铁锅、那柄大勺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