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
黄二爷一听到张献忠的大名就背脊骨上汗毛倒立，前年的献贼大掠让他都被迫上了城墙，若非徐华相救，他可能已经被流失钉死在城头了，一想起那些献贼攻城时的凶悍模样，他就冷汗直流，若是张献忠又入川，他真不觉得内江县还能守得住二次。
“邸报上说，献贼被黄、刘二位总兵围在巢湖，不日必将被剿，哪里还有入川的可能？”
“那邸报上还说献贼已被杨文弱剿灭在襄阳，结果如何？”
“那是杨文弱一时失误，做不得数，反正献贼不可能再入川，你这是胡乱揣测。”
“黄得功、刘良佐部月初前已在巢湖大败，凤阳总督高斗光、安庆巡抚郑二阳已被朝廷逮下治罪，朝廷已启用马士英前往招抚，父亲没有得到消息吗？”
黄二爷掏出手绢连连擦汗，听他说得这么笃定，连忙拉开门喊来黄吉，吩咐他去沱坝街码头上找东来的商船询问究竟，说起来朝廷的邸报很有意思，对外战败消息七日就到，对内战败月余不见，这是变种的攘外必先安内吗？
“你且等等，黄吉马快，有消息盏茶功夫就到！”
黄二爷又关上了门，一家三口就这么枯坐在书房之中，待到茶凉之时，黄吉果然急匆匆地撵了回来，进门就一脸惊惧地掩门道：
“老爷，老爷，有湖广来的水手，足足要了二两银子才说了实话，那边的马督抚好像下了封口令，您说的那些官老爷，逃的逃，死的死，巢湖那边的尸体层层叠叠，都顺着江水滑到金陵去了，太吓人了，金陵那边听说每天都有捞尸的，岸边屯了上百辆大车，说是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死尸，挖了好几个百人坑都埋不下，还有人说那边闹了瘟疫，说是江水被污染了，吃了尸体的鱼被人钓起来，吃了后又开始人传人......”
“滚出去，莫要乱传消息！”
黄二爷脸色一下煞白，摆手让黄吉出去，好半晌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目光呆滞地盯着黄世信看，这些消息传得如此之慢，黄世信是怎么知道的？
“老汉，大明朝还有救吗？”
黄世信懒得和他墨迹，单刀直入地问他，黄二爷丧气道：
“那就谋个挂名知县，咱们在内江搞团练乡勇以自保不好吗？”
“老汉，你认为我在内江敢搞多大，王范又能容忍我们搞多大？”
“龟儿子王范难道还真敢动我们？”
黄二爷一拍桌子，把自己的手给拍疼了，他现在是怒火中烧，心底想着歹毒的计谋，王范这条狗不听话，还敢咬人，那就找人弹劾他，把他调走，实在不行就买凶杀人，让这狗东西去死。
他与李秀对视一眼，李秀冲他比了个砍脑壳的手势，两口子非常有默契地在心中对王范下了格杀意思，正准备拿话把儿子敷衍过去，却听黄世信缓缓道：
“王范昨天乔装打扮了一番去了河对门的王府别苑。”
“他去干甚么？”
黄二爷再也绷不住了，内江王朱至沂，豺狗一般的王爷，平日里无事都要啃大户两口，现今约见跳蚤知县，用屁股想都没好事。
“还不是说黄李二家私设粥厂，图谋不轨。”
“你你你，都是你个混小子惹出来的祸事！”
黄二爷指着黄世信，手指发颤，可他心底也知道，就算没有私设粥厂，当了一年多木雕县令的王范恐怕也要找人当出火筒了，所以最近他和李秀商量了一下，正在将李家富义厂的盐丁挑选一番，选些人过来充实家丁队伍，好让王范不敢轻举妄动。
一个区区王范他倒也不怕，可加上一个朱志沂，他就心底发虚的不行，明朝的王爷个顶个的贪婪，若真要杀羊吃肉，随便给你安个通贼的罪名，还不是动动笔头的事情。
黄二爷突然反应过来，盯着黄世信问：
“你在王府有钉子？”
黄世信点了点头，黄二爷一脸扭曲，心中却万分欣慰，厉害啊，小伙子本事不小啊，都敢给王府掺沙子了，不过他还有半分不信，又把黄吉吼了进来，从书房一侧新打的大书柜下面的百宝匣内摸出一袋子鼓囊囊的东西递过去，耳语了两句，黄吉就跑了。
“老汉还是不信我？”
“哼，你老汉我也不是个只会混吃等死的富家翁，想动我黄李二家，他们也不怕撑破肚皮。”
这次的时间就过的有点长了，黄吉去了约莫一个半时辰才撵了回来，进门和黄二爷一阵咬耳朵，只见黄二爷听得汗出如浆，他让黄吉去收买的是王府的别苑管事王素斋，这个老货喜欢光顾花街柳巷，尤其是贪恋百花楼上面贵的离谱的扬州瘦马，朱志沂抠抠搜搜地又不给老货多少银钱，搞得老货只有靠贩卖情报为生，是个有奶便是娘的主，打听来的消息则比黄世信口中的劲爆多了。
王范和朱志沂这两头豺狗早就对他们黄李二家垂涎三尺了，尤其是富义厂的李家，把持着富义厂的井盐，那白花花的井盐就跟漫山遍野的银子般迷了朱志沂的心窍，恨不得立即给他们两家扣个反贼的帽子全部咔嚓了抄家了事。
两头豺狗正在联系外地的卫所指挥，皆因本地的卫所指挥是李家的亲戚，没办法直接动手，就连王府那死乞白赖的三百亲卫也在磨刀霍霍，就准备寻个好日子开刀杀人了。
黄二爷一脸虚脱地不说话，李秀坐在一旁的罗圈椅中闭口不言，大事上她拿不定主意，也知晓两爷子正在讨论黄李二家生死存亡的大事，遍不插嘴，静静等黄二爷回话。
黄二爷窝在他的靠椅上，脑门上的汗水就没停过，他还是不敢相信张献忠会二次入川，但未雨绸缪，为了不被人杀了吃肉，黄家是该有个自保的力量了。
想了很久，他抬头望向夫人，看到李秀眼中的支持后，才缓缓起身，来到黄世信跟前，用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道：
“钱，三十万两，粮食，再给你一千石，剩下的你自筹，实在是家中没有多余的陈粮，人，给你八十个家丁打底，老韩你也带走，黄丰跟你过去管账，你还要什么？”
“我要李夔、李琨、李钰，还有老三、老五！”
“你要他们干甚么？”
李秀插嘴了，涉及几个外甥和三郎，她就不得不过问，黄世信的声音逐渐放大道：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外人，我信不过，若我能讨回来这个南充知县，李夔就当我的团练总兵，李琨、李钰当副总兵，老三当我的县丞，老五当我的主簿，另外，我还要大爷家的世魁、世耀，三爷家的世镜，五爷家的世全、世茂，都给我当团练营头去！”
李秀笑了，这话爱听，什么人都靠不住，只有自家人靠得住，黄二爷也打趣道：
“豁，你这是把黄李二家能打的后生全带上了啊，不过，他们不一定愿意跟你去......”
“我愿意！”
窗外传来闷闷的一声喊，黄二爷黑着脸过去打开窗户，只见李夔、李琨、李钰三兄弟做贼一般蹲在那里，李夔笑着站起来，冲黄世信比了个大拇哥，他这个瘙痒难耐的准武进士早就想去战场上博功名了！
什么特么的武举，不考也罢，老子一百多斤能打能扛能骑射的武曲星下凡，还不能提着刀去砍杀贼寇换官职了？
何况打的还是摇黄贼，又不是闯贼、献贼这种出了名的巨贼，乡里乡亲的，谁还不知道土贼有几斤几两？
“我也愿意！”
“姑爷，我也想去！”
李琨、李钰也是想混个名堂出来的愣货，他们缩在这里听了半天了，打黄世信和黄二爷分析起黄李二家的处境之时，他们就听得毛骨悚然，回想起家中老爹们拿钱砸官的做派，现在真的是一阵后怕，那些官嬉皮笑脸地拿钱，背后指不定在磨刀，就等着时机成熟收割他们李家呐。
“还有三爷家的李煌、六爷家的李增，只要我回去说，这两个呆霸王一定也愿意跟着去。”
黄二爷听得一阵无语，李家的孩子们不知怎么的，都不喜欢舞文弄墨，就喜欢耍枪弄刀，也许是和盐商本质就是提着刀剑干强买强卖的半匪有关，这些娃儿小时后就习惯了那种刀头舔血的生活。
“夔儿！”
李秀在里面喊了一声，李夔就绕到门口推门而入，李秀把他叫过去耳语一番，李夔就兴奋地行礼跑掉了。
一家子人立时行动起来，要自保就得动真格的，黄二爷去找几个兄弟要人要钱，毕竟黄家同气连枝，一损俱损，刀子来了谁也躲不掉；李秀则去县衙后院找知县的小妾打牌，顺便探探那边的口风，确定他们啥时候把刀子捅过来。
李夔三兄弟骑了快马带着十二名李家护院朝富义厂撵，力求说清楚这边发生的变故，好让那四个舅舅大出血，黄世信则领着黄宝去了城里最有名的青楼百花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