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明末擎天柱 > 第七十九章 故人新人

  周练整个人都陷入了石化状态,他看着这个依稀有点熟悉的面孔,回忆起两年前他响应邵巡抚募兵的号召热血伤透就跑去成都府当兵时,那个站在村口,一身麻衣,留着两个麻花辫,瘦弱地抽条的少女,少女一直看着自己,眼睛中全是悲愤和忧伤,他毅然决然地跟着募兵官走了,少女跟着自己一路追,跑地鞋子都掉了,头发都乱了,足足追了他五里地才体力不支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那年那人,那哭声,周练魂萦梦绕,永远刻印在了他的心肝上,而今他再一次看到了那个牵肠挂肚的少女,他牙关打颤,浑身汗毛倒立,脑袋晃悠悠地问:

  “蔡,蔡......小妹,小妹,你是小妹!”

  “哗啦~”

  周练一下子从马上翻下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少女,那个让他思念了两年的少女,就这样平白无故地出现在了面前,他激动地朝着蔡小妹扑过来,蔡小妹则打马朝前走了两步,调转马头看向一脸尴尬又幽怨的周练,这是她曾经的那个情郎,那个狠心撇下自己去投军的好哥哥,那个私定终身最后被两家大人活活拆散的苦命鸳鸯。

  时过境迁,一切都变了模样,只有她和他还是从前的那个样子,却再难续上那苦涩的姻缘线头。

  “小妹,小妹!我的错,我的错!”

  周练见蔡小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连忙噗通跪在她跟前,伸出右手狂扇自己的耳光子,啪啪啪地打得真切,脸皮一下子就涨红起来。

  “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不晓得,我真的不晓得摇黄贼会去村子里面杀人,我回去找过你,都死了,全村人都死了,我没有找到你,我以为你被摇黄贼劫走了,我该死,我特么该死!”

  看着周练噗通跪在泥地里一边扇耳光子一边嚎啕大哭,蔡小妹翻身下马,一把马刀架在了周练的脖子上,官道上的流民、商贾、农夫们看这边有好戏,都纷纷驻足,更有好事的本地农夫在那里怪叫:

  “妹儿,是不是这个外地兵惹到你了,杀了他,我们帮你把他扔到堰塘里面去!”

  “就是嘛,外地兵敢欺负我们自家的妹儿,打死他狗日的。”

  周练看着架在自己脖颈上的马刀,看着蔡小妹那双眼睛中打转的泪珠,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连忙解释道:

  “我当初跟你讲过,我去当兵,挣个名堂出来,你家里人就不会反对我们的亲事了......”

  “你闭嘴!你晓不晓得,你走了才一个月,我就怀了娃儿,我妈老汉晓得我怀了你的娃儿,赶忙把我嫁给了张瘸子遮丑!”

  周练嘴张的能塞进去一个鹅蛋,突然他喜上眉梢,想要站起来,却被马刀压了回去,他能感受到从马刀上传来的力道,蔡小妹一个娇滴滴的女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力道。

  “娃儿在那里,男娃儿还是女娃儿,叫啥子名字,快,带我去看!”

  “你闭嘴!你不配!”

  “啪啪啪~”

  周练又是左右开弓给自己来了四巴掌,这四下可是真打,鼻血一下子就飚出来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女人还活着,还给他生了个娃儿,他能想到蔡小妹一个少女被迫嫁给村东的死瘸子是多么大的委屈,遭了贼又带着娃儿逃到内江是吃了多少苦,他更想不到的是,像他这种始乱终弃的王八蛋竟然也能有后,他现在只想见一见娃儿,哪怕蔡小妹要砍了他的脑壳,他也要见一见娃儿再死。

  “我不是人,我是龟儿子,我是渣渣,你让我看一下娃儿,就看一眼,你要我的脑壳,我给你!”

  “喊你闭嘴!我现在是太爷的兵,不是啥子都不懂的傻锤子,我不得杀你,娃儿也让你看,但你要想当娃儿的老汉,你不配!”

  “凭啥子!我是娃儿的老汉!凭啥子不让娃儿认我!”

  周练顶着马刀站了起来,脖子上一道清晰的血痕出现,蔡小妹连忙松了劲,若是真把这个负心人给砍死了,她对不起招娣将军,对不起县尊。

  “我被张瘸子打,被张瘸子关在猪圈里面挨饿的时候你在哪里?摇黄贼杀进来,砍死我妈老汉又砍死你妈的时候,你在哪里?我一路上背着一岁多点的娃儿挖野菜、刨树根、跟别人要饭的时候,你在哪里?娃儿饿的遭不住整晚整晚哭的时候,你又在哪里?我为了给娃儿找口吃的,拿给别个耍的时候,你这个龟儿子,又在哪里?”

  每一个问题都让站起来的周练恨不得脑袋钻进裤裆里,蔡小妹收回马刀,缓步走向自己的小滇马,利落地踩着马镫翻身上马,骑在马上看着羞愧欲死的周练道:

  “太爷是活菩萨,救了我们母子,现在内江大定,老百姓安居乐业,你自己看,自己听,若还有半分良心,回去后啥子该讲,啥子不该讲,你自己晓得。”

  撂下这句话,蔡小妹打马便走,周练提泪横流地看着远去的背影,骑马想要追上去,那边官道上又想起了铁哨子声,他扭头望去,却见官道上有十名女骑兵正驻马在旁,人人都摁着腰间的马刀刀柄,齐刷刷地看着他。

  “猪狗不如,我呸!”

  官道上,有听了墙根的农夫扛着农具朝他吐口水,周练现在的情绪万般,唯独没有愤恨,他任由那些人朝他吐痰,只是留着泪吸着鼻涕牵着马跟着流民的队伍朝前默然地走着,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周练咎由自取,当年没有胆子带着蔡小妹私奔,现在腆着脸过来捡现成,他周练实在是没有去乞求蔡小妹原谅的勇气。

  跟着人流走了一里半的样子,一座高大的小城出现在视线右侧的土丘上,周练揉了揉眼睛,他清晰的记得这里叫马家坡,那个土丘上有个废弃的荒村,被献贼劫掠后就一把火烧得只剩下残垣断壁,现在怎么又起了一个小城,看那二丈高的城墙,还有分流出去的流民,貌似是一个新建来安置流民的村子,可村子一般都只修一丈不到的堡墙,这城墙,也修的太厚实高大了吧。

  “哦,新建二百二十八村,才建的村子,要我说,太爷就是有钱的火紧了,各个村子都修的跟关卡一样易守难攻,莫说这摇黄贼,就算是朝廷的大军来了,不带红夷大炮我看也啃不下来哟。”

  周练一惊,侧脸看向这个说话阴阳怪气的人,那人看上去约莫四十出头的模样,是个少见的胖子,胖子一脸圆润,脸色偏红,脑袋上团着一个蹼头,身上穿了一身蓝稠短衫,裤脚扎在靴子里,靴子是快靴模样已沾满了泥巴,看不出本来的面目。

  周练下意识地看向胖子的右手虎口,胖子则连忙将右手缩到了大袖中,这个反常的举动让周练心底咯噔一声,他是传令,打过交道的人非常多,而眼前这个商贾打扮的胖子很像他遇到过的一类人。

  “让开,让开,泥灰来了,有毒,都站远点,不要靠近,毒死了不要怪我们哈!都让开!都让开!”

  正准备离这个胖子远一点的周练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吆喝,官道上的流民、商贩与农夫都自发地分开一条道来,只见前方有几十辆大车过来,前方都套了两匹驮马,大车上蹲满了一个个灰不溜秋的纸袋,一路走来都不断有人从上面将纸袋盘下来,搁在路中央堆成一个小丘,然后有人扛着铁锹过来将那纸袋戳开,其后有人赶着拉河沙的马车过来,卸下河沙与那黑灰搅拌,旁边自有人从不远处的沱江河里取来浑浊的河水混合,再来一辆拖拽着卵石的马车在地上敷设石子,这条比一般官道宽了一倍,可以容三辆马车并行的官道就开始敷设起来。

  “走便道,听到没得,都走便道,这里开始铺路了,铺好了路对你们这些丘儿都有好处!”

  听着来人的吆喝,周练牵着马下了便道,那个胖子依旧跟在他身后,朝前走了几十步,便指着远方四个正在朝湛蓝的天空中排放黑烟的建筑群道:

  “黄家泥灰四厂,厉害得很,产出的就是那种黄氏泥灰,铺路、建墙、修房子,三五天就坚硬如铁,周围驻了一个保安营,有鸟铳,有弓箭,全甲,训练有素,抚标可能打得赢,刘总兵手底下那些冤大头估计不是对手。”

  “你跟我讲这些干啥子,我就是一个传令而已。”

  周练听得亡魂大冒,他现在可以断定这个胖子是什么人了,锦衣卫在川中各地都有坐探、密探,最近几年因为欠饷严重,锦衣卫裁撤的厉害,基本也就一县一探地勉强维持着,许多流寇肆虐的地界几乎都成了锦衣卫密探的盲区,尤其是本地坐探死绝,只能派外地人过去时,更是风险系数大增。

  这胖子的口音一听就不是内江本地的,倒有几分湖广那边的意思,此时主动前来与他接触,若在以前,周练还有那个巴结一番的心思,可他现在心乱如麻,只想离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远远的。

  那胖子却嘿嘿一笑,从大袖里摸出一角碎银塞到周练的腰杆后面,也不待他拒绝,低声道:

  “想必兄弟也知道我的底细,我也不求甚么,只求兄弟将今日所见所闻如数告知成都府褚千户足矣。”

  “哎!”

  周练摸出腰后的银子,转身看去,那胖子已钻入人群朝着北面而行,周练捏着手里烫手的银子,遥望那很快就淹没在人潮中的胖子身影,心中发慌却也无法,只能摇头叹息着继续朝着南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