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明末擎天柱 > 第八十章 锦衣坐探

  沈一星高一脚第一脚地踩着稀烂的泥巴翻过了豹子岭,看着豹子岭下方废弃的蒋家沟,废墟从沟底一直延伸到了沟头,这里有一条山中小溪,得亏黄世信手底下的庸才们没发现这处宝地,否则又得起个什么新建村第某某号,让他们锦衣卫连个落脚之处都难寻。

  沈一星蹿到一棵大柳树后面朝后窥视,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商人打扮的沈一星确认后方没有尾巴,才抽出藏在腰后的障刀,在那齐腰深的野草中小心扒拉着朝着山下缓缓而行。

  山中蛇多,他每一步都走的异常小心,当他慢腾腾地摸到蒋家沟那片废墟外围,看见村头废墟那片寂静的废园子没有任何动静后,便猫着腰绕到后墙,捡起一块石子朝着那倒塌了半边已爬满青藤的院落后墙丢了过去,听到里面传来动静,又等了一会儿,里面有人朝外扔了一块石子,砸在离他不远的地上,他才猫着腰摸了进去。

  阴暗潮湿的半塌小屋内,两个穿着麻衣裋褐,戴着斗笠的精壮汉子正手持腰刀盯着他,见他进来,为首一个满面胡须,不修边幅的汉子松了口气,将腰刀收回刀鞘,神情沮丧且有气无力地问:

  “东西送出去了?”

  “金紫山那边盘查的紧,我把东西藏在了一个传令的公文袋里,希望他能把东西带出去吧。”

  “哎,希望吧,黄世信的狗腿子们最近也越来越精了,那个啥子密谍司的情况查清楚了没?”

  “没有。”

  沈一星摇头走过去,接过那汉子扔过来的包袱背在背上,从腰间摸出两个压碎的蒸饼递过去,两人接过,沈一星咬了一口蒸饼,顿感难以下咽,口齿不清地说着他从内江县里查探到的情况。

  “只晓得是黄世信暗中城里的暗卫,职责和咱们差不多,哎,老三,你在内江县待了这么年,应该比我们清楚啊!”

  “二哥,你可不要往我身上加担子了,人家刚成立的暗卫,我晓得个锤子!”

  年轻的锦衣卫身材微胖,肤色白皙,脸皮圆润,看起来比他的大哥二哥日子过得舒坦多了,那大哥见老三也不知,便暂时放下对密谍司的打探之心,朝两人招招手,摊开一张泛黄的舆图,在那金紫山上划了个叉,道:

  “几个隘口要冲都被守死了,看来只能寻路翻山了。”

  汉子在金紫山、老君山、方山一线划拉了一下,看向身旁的同伴,那名较为年轻的汉子额头渗出汗珠,手指在老君上点了点,道:

  “大哥,老君山上有老虎,去年麻柳坡上死了三个猎户,老君村的人也接连被咬死,整个村子都荒废了。”

  一听到老虎,大胡子锦衣卫就踌躇起来,那年轻的锦衣卫手指顺着老君山朝南边划道:

  “走方山绕打罗山,再绕红胡子山和大溶洞,相比来说安全一点,不过再往北走就是癞子山、金谷山、木梁山那些大山腹地了,那里面我也没去过,不知道能不能走得出去。”

  “终归要试一试,喝点水,吃点干粮,休息好,我们晚上出发。”

  那年轻的锦衣卫一听只要去大山里面当野人,面露愁苦之色,不由壮着胆子道:

  “大哥,其实,其实黄知县还是不错的,给的钱也算到位,承诺的待遇也好,我们当兵吃粮还不就是为了混口饱饭,有闲钱还能娶个老婆,我搞不懂,为什么一定要担这么大的风险去干这掉脑袋的事情。”

  说话的时候,鲁川一直不敢看自家大哥汪建枚,只是自顾自地盯着地面,好像是在喃喃自语一般,沈一星在旁边的烂柜子上蹲着,一口一口地咬着自己的蒸饼,对于鲁川的不满,他是嗤之以鼻的,这小子在内江县过惯了安逸的日子,和他与汪建枚不同,他和汪建枚都是从川东北跟随流民撤回来的密探,汪建枚更是混入过乡勇队,在里面混了半个月才找机会逃了出来。

  他们三人早年一直在褚一仁千户手底下公干,由于经常一齐出公差,相互之间照拂实多,情义也算有了,便拜了把兄弟,五年前粮饷拖欠半年,锦衣卫大裁,三兄弟的闲差不保,便合计着去青羊宫做了票大的,绑了个有钱的道士,敲诈了六百两银子送给褚一仁,才好不容易保住了职差。

  前年献贼入川大掠,土贼蜂起,各地仅存的坐探或死或逃,三兄弟又去青羊宫绑了个道士,勒索了四百八十两给褚一仁送过去,才谋了内江、盐亭、南充三县的实差,可惜随着摇黄贼如蝗虫过境般的破坏,汪建枚与沈一星不得不逃到了内江投靠三弟鲁川。

  鲁川有钱,意想不到的有钱,除了那永远拿不到的月例,内江文英庙黄家每月都给鲁川发五两的酬谢银和三斗精米,就连鲁川底下的十六个线人也被黄家养着,鲁川每日除了听曲喝茶打牌溜园子,根本什么都不用干便能完美地完成每月的工作。

  “我们都是陛下的狗,不是他黄家的狗!”

  这是汪建枚第二次当面喝骂鲁川,第一次是两个月前,当鲁川提起他在内江吃得好喝的好,小日子无比舒坦,两位哥哥来了内江就等于回到家的时候,汪建枚就骂过他了,黄李二家的大名他不是没有听过,但没想到他们的手都已伸到了锦衣卫内部,所以当沈一星探知内江知县王范与内江王欲动手烧没乡勇粮草之时,当时混迹在乡勇之中的卧底汪建枚不但没有通风报信,还在暗中帮衬了那些土匪山贼一把,悄悄地将大营布防图与巡逻时间表放到了滚龙帮舵主地滚龙孙剑的床头,之后大火一起,他趁乱退了出来,恐怕没有任何知道乡勇大军内少了一个名为“康老六”的人。

  “我就是不明白,黄知县收拢流民,整治宵小,练勇剿匪,那一项不是为国为民的好事,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去捅这个烂事,去遭这个罪,平白得罪那么多人......”

  “住口,正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汪建枚朝着东北方拱手道:

  “你我都是天子亲卫,岂能放过如此大奸大恶之人?莫说他黄世信是买官,即便不是买官,他区区一个署里南充知县却敢带兵把控内江军政要务,兵卒中只知他黄世信不知陛下,又在关隘要冲修建高墙壁垒,阻断交通,围城割据,形同谋反作乱,此等反贼,岂能容之做大?”

  “老子又没有食君之禄。”

  鲁川不服气地在心底嘀咕,眼神却显得有点痴呆,暗暗后悔为什么要结交这两个脑子生锈的兄长,放着人家黄知县开出的优渥条件看不到,非要带着自己去钻山沟,川中的大山沟那是人钻的地方吗?虎豹横行、蛇虫肆虐,更遑论那些藏在野草蓬蒿中的大小天坑,泥池堰塘,且许多地方根本就没有路,一些奇形怪状的山蔓延几十里过去,翻山过去稍有不慎就是坠崖而亡。

  鲁川现在就像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的悲催之人,被这两个该死的兄长牵连着迈向死亡。

  你说他不懂,看不透黄世信在内江的所作所为,其实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若是放在崇祯朝初年,像黄世信这种做大死的邀买人心、私募悍卒、强占县城、把持外县、堵塞交通、割据一方的行为早被弄去京师凌迟两千五百刀了,可现在是什么时候,闯献在内搅动风云,建奴在外饿狼窥伺,大明朝风雨飘摇,各地的总兵、侯爷们都拥兵自重,即便剿匪不力、杀良冒功,但皇帝能怎么办,捏着鼻子认了罢,顶多拿几个督抚顶缸下诏狱,对于那些手握重兵的武将,屁都不敢放一个。

  倒霉催的贺人龙除外,谁叫他遇到了大明最后一道屏障孙传庭呢。

  所以鲁川看的很透彻,就像川中的各个总兵,看似效忠朝廷,实则听调不听宣,否则三令五申让张奏凯、刘佳印、甘良臣、朱化龙、向成功、刘佳允、高承恩、杨烈八总兵合兵二十万进剿摇黄贼,却只有甘良臣一人出兵,其他人都以钱粮不敷为由拒绝了呢。

  甘良臣打了几场硬仗,干死了摇天动和黄虎,可没过几天,第二代摇天动与黄虎又在川东北出现,且愈演愈烈,甘良臣打了胜仗,手底下的兵死了七七八八,非但没有得到封赏,还被当时的巡抚廖大亨诬陷为通寇,派人去巴州拿人,好在甘良臣在巴州很得军心,硬是被羁留在了巴州,廖巡抚被民变所累下台,陈士奇上台立马就为甘良臣平反,但平反后的甘良臣却驻在巴州不出,也学起了其他总兵们的理由,再不愿去当那些文臣的出气包、替死鬼。

  作为锦衣卫的密探,鲁川对这些事情一清二楚,眼看着大明朝这棵老树摇摇欲坠,难道还不良禽择木而栖,至少在他看来,黄世信这棵新树就很有投资潜力,钱粮富裕、兵源充足、武备精细,又懂得上下打点,不露声色地闷头发展,实在大有可为。

  “老三,别想那么多了,做人呢,最重要的是讲个忠义,咱们的老小都在北直隶,莫想着其他坏了的心肠,害了家人啊。”

  沈一星见他默不作声,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鲁川嘴角抽搐了一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两个兄长早早成家,自然多了份家小的拖曳,可他鲁川父母早就死在了建奴刀下,自己孑然一身入得锦衣卫,这几年也没挣些银钱,老婆都没讨到一个,心中的天平又朝着黄世信这边倾斜了几分,不由叹息一声道:

  “大哥、二哥教训的是,小川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