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明末擎天柱 > 第八十一章 人心向我

  过了资中卫,官道就宽敞了起来,一则那些流民都被提前分流安置,二则这边的官道路面已凝固板结,骑马踏在这平实的光滑硬路上,周练的心是莫名惊诧的,资中卫的老卒已换成了年轻精悍的兵卒,资中卫也在外面砌了一道新墙,距离资中卫不远的沱江河边矗立着无数冒着黑烟的建筑群。

  据卫所兵说,那里有新建的泥灰厂、铁厂、铜厂、砖窑、煤场、土肥厂、糖厂、盐场还有琉璃厂、更有靠近上游的鸡儿场、鸭儿场、豚儿场、羊儿场、牛儿场、鲶鱼场,那都是太爷家的产业,传说这些产业屙金拉银,随便拖点家当出来都能让人一辈子吃用不尽。

  据说那些流民都被集中起来安排到各个场、厂上工,给工钱,提供一顿中饭,闲劳力也被村中乡老、里正、甲长组织起来集体去农场耕作,一句话,田是你的田,十抽一的税,但要服管教,若是乱来,那些身上背弓挎刀的乡老、里正、甲长就会带着人把你抓去矿山与那些山贼土匪俘虏一起挖矿改造,又称矿改,矿改上五日就没有人不老实的。

  周练听得背脊上冷汗直冒,看着那些沿途荒地中成群结队驱赶着耕牛耕作的农夫脸上露着掩饰不住的微笑,他就感觉到了这位内江实际统治者黄知县的可怕,如此多的人都被他掌控,指挥起来如若臂膀,无论军民都心甘情愿地服从他,这种统治力是周练从未见过的。

  距离内江县城越近,道路上的流民越少,来往的商贾却日益繁多,多是拉着一些粮袋、砖石、泥灰、铁料、矿产、盐糖之物,这些东西在川中任何一个地方都是紧俏的物资,这些商贾也多雇了护卫跟在前后,看样子都是将这些东西运送到各村各寨贩卖,偶有一些穿着较为富裕的商贾,车上拉的东西都用灰扑扑的篷布盖着,护卫的人数更多,也更精悍,估计拉的更值钱的东西。

  周练的“快”马响着领导驶到了内江县城北城门口,县城的城墙倒是没有新砌,城门口的老卒却已下岗,换上的是南充巡捕营的乡勇,四人中有一名刀盾手、一名枪牌手、一名弓箭手和一名鸟铳手,衣甲兵器光鲜地就跟在台上唱戏的戏子一般,周练还未到城门口就大喝急递,四个看门的巡捕却依旧按部就班地用武器对准了他,让他降低马速,周练看着那在日头下闪烁着寒光的兵刃火器,不得不降低马速缓缓上前,语气很谦卑。

  “几位兄弟,巡抚衙门来的急递,还请领我去见见你们家县尊。”

  四名巡捕不答话,城楼上却有人急匆匆跑下来,边跑还边喊:

  “你说见就见啊,牌子拿过来我看看。”

  已升任巡捕营前哨哨副的王钩儿来到周练跟前,接过周练的木牌与传令腰牌,冲周练道:

  “得罪了,搜身。”

  周练都傻了,看着围上来的四名巡捕,他可不敢反抗,翻身下马老老实实地退到一边,被两双大手上上下下摸了个遍后,一名巡捕将手伸到了他马鞍边的公文袋中,周练刚想喊话,却见巡捕从中摸出两个纸筒。

  “这是啥子东西?”

  王钩儿是上过夜校和扫盲班的,扫了一眼递过来的纸筒,就将一个盖了奇怪印章的纸筒摆在了周练面前,周练看着那个火漆上印着的四不像,腿就发软,该死的锦衣卫,竟然坑我!

  “上官,上官你听我解释,这是一个锦衣卫的龟儿子偷偷藏在我公文袋里的,我都不晓得,我只是一个传令,我被利用了啊!”

  王钩儿对周练的解释没有半分兴趣,他亲自带队领着两名巡捕押送着周练朝黄家别苑而去,一路上,周练看着城里干净的街道,忙碌的贩夫走卒,不时巡逻而过的巡捕,还有各种戴着不同袖标,上书“环卫”、“纠察”、“城管”的人,整个街面上没有看到一个无所事事的二流子,也没有看到一个沿街乞讨的乞丐,更没有惫懒的卫所兵,神色麻木的乡里乡亲,所有人的眼神中似乎都充满了希望,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当然,某些人除外,那些人被强迫减租减息,豢养的家丁护院们又不敢在乡勇面前跳腾,他们就像没了牙齿的豺狗般惶惶不可终日,都在打着逃离内江县或托关系去成都府告状的心思。

  周练被押送到黄家别苑,这里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兵工厂,随时随地都传来金铁交鸣和机器轰隆的声音,王钩儿将他转交给亲卫营,亲卫营押着他和他的马匹进了耳房,在耳房等待了片刻,小厮芒种过来说老爷有时间了,周练便被黑布蒙眼押着穿过回廊,进了二道门,绕过一片假山后,入了三道月亮门,此处又有人接手,搜身过后,将他押近了一个小房间内等候。

  黄世信放下手中的铅笔,看了看舆图边上写满一黑板的作战方案,坐在屋内的各营将官们都纷纷收起手中的笔和本子,在黄世信首肯后纷纷离去,各自去准备出征的事宜,内江剿匪之后,大体已经安定,漏网之鱼们要么逃到了内江县境外,要么钻了深山老林,剿灭他们是个漫长的过程,从不断涌入的难民中挑选精装成立保安营,一则可以作为内江境内剿匪的核心理念,二则可以成为乡勇的预备兵源,他靠着铁血手段打压了所有不满的声音,即便是那几位致仕的老大人也被他安排人监视居住,软禁了起来,周边的堡寨在他消灭了绝大多数山贼土匪后都表示降服,派去的宣教官收获不小,将近三成的堡寨底层居民都被安排到了新建村中居住,各项由黄家主导,各豪绅大户集资修建的产业也开始盈利,那些原本因为减租减息而遭到损失的人也从工商业中将利润找补了回来。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唯一不足的就是黄世信在士林中的风评直线下降,哪怕黄李二家不断使银子上下打点,严防死守不让内江的真实情况胡乱传播,但“黄家恶鬼、士林败类、官场屠夫、杀人如麻、日啖百人”的恶名也在川中士林不断发酵。

  无所谓!

  黄世信根本不在意这些,内江既然安稳了,他就策划待众乡勇休整三日后便出兵川东北,有许多事情需要将官们去协调处理,后勤中尤其是子弹、炮弹的短板很难解决,黄太然那边始终没办法提供合适的机床,他只能不断地跑去未来学习一些基础机械理论,再回来传授给冯和年他们,让他们制作简易版的机器来代替人工,以期能够提高生产效率。

  “老爷,那个叫周练的传令已经带到了。”

  黄宝走进来提醒他,一旁正在给黄世信锤肩的南乔横了他一眼,想说老爷已经忙了一天,开了半天的会,就不能让那个人明天来?

  黄宝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样子,他可是亲手干掉了二十六个土贼的营官,身上已有了一股杀伐之气,除了在黄世信跟前表现的还如那个憨厚老实的书童外,外面的人见他都要喊一声“宝爷、宝将军、宝营头”,其身份地位已和其他营的将官们等同,甚至由于他是亲卫营的营头,巴结他的人比其他人还多了那么一两成。

  黄世信侧过头去看了看窗外正在西落的日头,双手放进立春端过来的银盆中,惊蛰在一旁浇着温水,他有用香皂搓了搓手,洗净后接过温热的毛巾擦了把脸,才开口道:

  “让那周练去花厅用饭,阿宝你去喊一下韩教官,与我一同去花厅见他。”

  “喏。”

  黄宝领命出去,黄世信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接过南乔奉上的牛峰毛尖品了一口,在南乔的服侍下换了一身青袍刺绣直裰,内里穿了防刺服,与南乔、立春、惊蛰、芒种迈步出了议事厅,两名站在门口的亲卫跟上,与他一同走过侧回廊,花厅前已有两名亲卫与两名小厮在守卫,他们一行人走进去,花厅中央已有三张桌子,一大二小,上面已摆了四冷四热四荤四素八道菜,周遭有亲卫四人,小厮四人、丫鬟四人、婆子四人矗立,大圆桌前坐着韩赞初与黄宝,另有一人正哆哆嗦嗦地站在桌前,耷拉着脑袋局促不安地缩手缩脚地不知如何自处。

  韩赞初与黄宝都换了一身轻便的常服,身上却依然配着戚刀障刀,周围的亲卫身上更插着黄氏短枪,全都虎视眈眈地盯着脑袋直点的周练,他们看见黄世信进来,立即站了起来行礼,周练撇个脑袋一看,见黄世信那张年轻的脸上全是骇人的官威,知晓正主来了,连忙转身跪下,嗓子干痒说不出一个字来。

  “都坐吧,开饭!”

  “喏。”

  整整齐齐的一声回话让周练头皮发麻,这声音中不但有兵卒们那雄浑有力的嗓音,还有小厮丫鬟们尖利的声调,更有婆子们那低沉阴冷的回响,他跪在地上,看见一双白底黑绸官靴停在自己面前,连忙朝着这双官靴的主人叩首道:

  “小人冤枉啊,都是那锦衣卫诬陷小人,才让小人带了不该带的东西进来。”

  黄世信看着眼前这个棉甲破烂,头发散乱,浑身散发着馊臭味道的军汉,从他跟前走过,道:

  “周军士,起来吃饭,边吃边谈。”

  “小人不敢。”

  “那就先赏你十鞭子,再吃饭。”

  周练立马爬了起来,老老实实地坐在了大圆桌为他留下的位置上,依旧不敢抬头看对面,双手在桌下绞成了麻花,双腿不断轻微地抖动着以缓解紧张。

  听到对面和周围已在动碗筷,他才悄悄地抬头打量,只见众人无论兵卒、仆役都已捧着碗在小桌上吃饭,对面的三位大人也自顾自地夹菜喝酒,他咽了咽难以抑制的唾沫,才小心翼翼地捧起跟前的一碗白米饭,朝着嘴里刨了几口。

  黄世信与韩赞初干了一杯沱水小酿,掀开黄宝递过来的火漆纸筒,接过一把小刀轻轻地割下火漆,取出里面的奏报,细细看了起来,越看心中越是发冷,锦衣卫中还是有忠臣啊,这里面的话句句诛心,说他在内江倒行逆施,私募兵丁,强占县衙,抢掠大户,迫害郡王,与佛道勾结,妖言惑众,邀买人心,修建城堡,阻断交通,妄图割据,形同谋逆!反正就是把他黄世信描述成了一个大奸大恶之人,一个披着朝廷命官皮的贼寇。

  黄世信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惊得所有人都放下了碗筷,黄宝更是抽出腰后的短枪瞄准了傻乎乎的周练,周练连忙起身跪地大声讨饶。

  “哈哈哈哈哈~”

  黄世信突然笑了,笑声如同寒夜里觅食的夜枭,他伸手将黄宝手中的枪口摁下,将那写满诛心之言的奏报塞回纸筒里,递给黄宝。

  “交给李先生,他晓得啷个处理。”

  一瞬间,他就想通了,无论外人如何看他,他黄世信的本心是为了挽救这摇摇欲坠的国家,在未来接受了无数新观念熏陶的他对紫禁城里的崇祯皇帝早已没有了多少敬意,更多的反而是怜悯之情,一个君王,被清流、外戚、武勋、文官、军头、地主、商贾们欺骗蒙蔽,如同一个又聋又盲的傻子,最后落得个上吊的下场,真是可悲可叹。

  他黄世信,现如今就是一个实打实的军阀,前前后后二十万流民涌入,整合出来的一万两千乡勇,四千娘子军,一千六百孩儿军,八千敢死军,两万一千协勇,加上李夔、李琨昨夜悄悄带回来的四千八百骑兵,他黄世信五万大军在手,钱粮丰腴,算是川中势力最大、地盘最稳、军备最强的军阀了。

  谁要是起了心思敢来动他,先问问那些分了田,置了业,每月都有银子粮食拿到手,不受剥削、不受压迫,小日子过得舒舒坦坦,眼中只有黄老爷的勇士们答应不答应。

  一纸诛心就想将他两个多月的苦心经营打水漂,想太多还不如在他工厂里找个活路上班呢。

  “别跪着了,吃饭!否则十鞭子。”

  周练有点搞不懂眼前这位黄知县了,想来那杀千刀的锦衣卫肯定没在奏报里说他好话,但这人偏偏要自己吃饭,难道是断头饭?

  捧着碗的周练眼泪吧嗒吧嗒地朝下流,看着他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黄世信知道他又误会了,正准备站起来给他夹菜,周练又放下碗噗通一下跪在那里,嘴里呜咽着哭嚎道:

  “太爷要我死,小人认了,但小人有一事相求,还请太爷成全。”

  “我......我......我想见一下我的娃儿,就看一眼,我死了也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