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明末擎天柱 > 第八十九章 内阁议功

  一封捷报,洋洋洒洒数千文字,果然不愧为素有文名的陈士奇,写这些冠冕文章都能写出让人舒爽的视觉效果来。

  只见捷报中写着署里南充知县黄世信自八月团练南充乡勇以来,诛灭内江贼寇万余,还内江一个郎朗乾坤,后领五万乡勇破安岳、入盐亭,剿灭盘踞在安岳、盐亭二县的摇黄贼“混天星”王高部,诛杀马匪三千五百有余,收复二县,收拢逃逸山中的流民,兴修水利,恢复生产。

  溃贼王高与蓬溪县“过天星”梁时政合并一处,三万贼军与南充乡勇前锋骑兵五千于蓬溪宝梵沟接战,蓬溪武举谭性率蓬溪义民三千助战,双方从宝梵沟杀到八里外的天宫堂,骑兵与义民死战不退,终于撑到乡勇大军从南面增援,二贼急退,此时西充原致仕御史李完、举人陈扆、秀才马孙鸾受南充乡勇参军陈怀西之号召,领西充团练四千堵住雷打山、寨子山退路,南充乡勇参军陈怀西携秀才樊明善、其子陈元以偏师五千翻山越岭堵住贡山、黄洞垭退路,二贼分兵屡攻山不下,南充知县黄世信分兵进剿,贼寇尽皆伏诛,团练总兵李夔阵斩“过天星”梁时政,“混天星”王高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蓬溪河中,被团练水营的都司张冲湖一箭射杀,尸体打捞起来绑在船上送回。

  二贼既灭,黄世信乘胜追击,六万乡勇义民围攻西充县城,西充贼“白莲老佛”何加起、“一条龙”李广前欲开城投降,黄世信言明食人者不赦,以弗朗机炮炸开城门,何加起、李广前二贼不敌败退,被一路追杀至仪陇,与仪陇的摇黄贼“闯食王”陈延福会和,至此、十一日之内,安岳、遂宁、蓬溪、西充四县收复,摇黄贼被杀死剿灭两万七千余人,无人投降,黄世信也不准他们投降,梁时政和王高及一杆贼首的脑壳已在送往成都府验看的路上,黄世信目前正通过陈士奇与巴州总兵甘良臣沟通,希望南北夹击收复仪陇。

  崇祯看过这封捷报后,尤其是在看捷报前先看了孙传庭的败仗,就好像一个喉咙里呛了一团火的人饮下了一碗冰镇酸梅汤,别提特么地有多带劲了,孙传庭要粮要饷,就跟着苦恼的奶娃般凑了十万秦兵,出去和闯逆干了一场,大败而归;人家黄世信自筹粮饷,官还是掏了五千两银子买来的,拉起五万乡勇,每战必胜,杀的摇黄贼溃不成军,四散奔逃,接连收复失地,这鲜明的对比,崇祯觉得自己以前一定是瞎了眼,聋了耳,失了心,才把两个完全应该调换官职的人给搞错了地方。

  周延儒看过捷报后手就抖个不停,太尼玛刺激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孙传庭和那些光知道劫掠百姓的军头比,是大明的擎天柱,可和这个破家为国的黄举人一比,什么都不是!

  心底可以这样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周延儒毕恭毕敬地将捷报捧回给王承恩,斟酌一番后还是先恭喜兴致上头的崇祯道:

  “恭喜圣上得此良才,有此良才,川中贼乱指日可定。”

  “爱卿无需如此,你选的陈士奇果然是个能臣,他的学生黄世信亦是文武全才,更难得是他自筹粮饷,编练乡勇,以智略谋算就收复了四县,此子之能恐在昔日郭汾阳之上。”

  这特么怎么就比肩郭子仪了,周延儒一阵吐槽,却不知在崇祯心底的想法,其实已把黄世信比作了他的诸葛孔明,按照他的想法,乡勇是什么,放下锄头没多久的农民,五万农民去和几万摇黄老贼厮杀,靠的是什么,智略啊,若非智比孔明,计胜司马,用智略将摇黄贼坑死在丘陵之地,黄世信怎么可能就带着这些农民收复四县?

  朝堂上的众臣们开始传阅捷报,看过后都啧啧称奇,摇黄贼虽然没有像闯献那样祸乱国家根本,但自崇祯八年起就将川东北给祸乱地颗粒无收,官军屡屡进剿不止,后来还把二十一县给彻底占据了,已成了朝堂上不想谈也不愿谈的话题,而今出了个黄世信,带着乡勇就收复了四县,哪个不奇,哪个不怪,但奇怪归奇怪,好不容易得了个好消息,该吹捧的还是得吹捧,一时间圣君贤臣地呼喝声此起彼伏,让脸色放光的崇祯心情大好,高兴地在丹犀上来回踱步。

  “赏,要大赏!顺庆知府不是不想干吗,有人愿意干,朕看黄世信就不错,内阁拟个章程出来,朕要让天下人看到,像黄知县这种破家为国的忠臣,朕一定不吝赏赐!”

  周延儒头低得更低了,一个区区七品知县瞬间提拔到正四品知府,陛下这是开哪门子的玩笑,破格也得有个先例啊,他回头望了望次辅陈演,陈演也在望他,四目相对,两人心中都升起“你赶紧出言规劝啊?”的渴望,可陈演是什么人,比周延儒的心思更深沉,为人更狡猾,他才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讨皇帝的没趣。

  周延儒见他垂下眼睑,知道这老狗不愿出头,便望向一向刚直的阁臣,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蒋德璟,蒋德璟见他望过来,叹息一声,知道首辅在暗示他,他也只能出班当这个恶人了。

  “启禀圣上,臣蒋德璟有事上奏。”

  崇祯皇帝扫了一眼这个秉性耿直的礼部尚书,知道他要说什么,心中隐隐有些不快,他这个皇帝当得有够憋屈的,想要提拔一下自己看上的“诸葛亮”,立马就有阁臣们跳出来阻拦,他明白刚才一时兴起,确实坏了朝廷任用的规矩,看向剩下两个蠢蠢欲动的阁臣黄景昉与吴甡,挥手道:

  “罢了,朕知晓阁部们的意思了,你们且商量着办吧。切记不可赏赐太薄,寒了忠臣义士之心,朕倦了,有事将奏书交于王伴伴。”

  蒋德璟闹了个红脸,退朝后就直奔文华殿旁的职房,半路上就逮住了正在和周延儒嘀嘀咕咕的吏部尚书郑三俊,周延儒见他吹胡子瞪眼地指着郑三俊喝骂,说他身为吏部尚书却置选任官员律法不顾,为什么不在皇帝发疯的时候出面制止,反倒是让他这个礼部尚书当出头鸟,郑三俊满脸苦笑,他是吏部尚书不假,可用人,怎么用人还不都是你们阁臣说了算,顶多让他参加一下廷推,走个过场,他又刚刚从南京那边调任过来,京里连谁家门槛多高都没摸清楚,贸然出言不是直接打道回府的下场吗?

  “哎哎哎,中葆兄,这事怪不得用章,他初来乍到,哪里清楚这里面的门道。”

  周延儒是想把天官攥在手中的,可听他这么打圆场,蒋德璟就怒不可遏,他这个人一向耿直,发起飙来管你什么首辅不首辅的,当下就站在文华殿前大声质问:

  “元辅,你说门道,那你就给下官讲讲这里面有什么门道,元辅你自称不党不群,难道也有什么门道不成?”

  周延儒脸皮肌肉一阵抽搐,看吴甡与黄景昉两个窃窃私语地站在职房前看热闹,心底一阵火起,一甩大袖就朝职房走去。

  “老夫哪有什么门道,莫要在此失了体统,有什么话入阁再议!”

  四名阁臣与一名吏部尚书入了职房,周延儒端坐在上首,陈演坐在右侧,位置略微比他矮了半分,他看底下五个人哪个都不顺眼,这些人都不是他招进来的,和他不是一条心,陈演这个不吭不哈阴损的家伙暂且不论,尤是蒋德璟和那个吴甡,两人一阴一阳地与自己呛声,平时处理内阁事务时就不好相与,每次都是各方利益妥协的结果,妥协妥协的都快把他这个首辅给妥协成甘草阁老了。

  今次,他决定趁着这个机会敲打敲打他们,陈士奇是他廷推的,是贴了“周派”条子的一省巡抚,虽然这家伙清高,不愿给自己送礼,可他门生遍天下,尤其是那个有钱的黄世信,自打当了署理南充知县,黄家的十万两银票就从四川飞到了他的府邸上,来人口称家仆,代陈恩师向恩相略表孝敬之意,周延儒看着那十张面额一万两的聚宝斋足银银票,内心是愉悦的,终于有人主动提着这么多银子来孝顺他这个恩相了,令他老怀大慰,后来孙传庭出了纰漏,陈士奇来信力保孙传庭,又有黄家人塞了五万两的银票过来,希望恩相保下孙传庭的性命。

  这下,周延儒终于在外朝找到了一个坚实的“孙、陈、黄”联盟,在他想来,一定是孙传庭这个家伙总督三边时先拉拢了陈士奇,陈士奇不是名士清高吗,没钱没粮的,就把自己的爱徒川中首富黄世信给绑上了战车,形成了一个横跨川陕的利益团体,他们怕朝中没人,早晚失了优势,便主动攀附到了自己的门墙下,对于这种手握重兵,有钱有粮,总镇三边的大势力主动投靠,周延儒做梦都会笑醒。

  一想到这儿,周延儒就不由的拽了拽大袖,将那两颗黄家小辈孝敬的纯净水晶健身球握在右手掌心,这种宝物,他周延儒一辈子都没见过,那做工那材质,放市面上少说也得千把两纹银,他悠然自得地在袖内转着健身球,打眼望向陈演,陈演低眉顺眼地抽着茶盏中的金针,好似里面有万中妙趣一般,他又看着四名朝中大鳄,心底讪笑。

  “争来争去又怎么样,你们有我这样优秀的孝子贤孙吗?”

  没错,黄二爷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直接遥认了周延儒干爹,更把黄世信直接拜了干爷爷,一想起每年承诺的十万两孝敬,还有逢年过节的额外问候,周延儒就飘飘然地觉着自己不亏,家中老仆在外经营的那些营生,每年也就三四万的利润,这一下就有三四倍的银子飘过来,他周延儒这才体会到了位极人臣的好处。

  现在干孙子实打实地在川东北收复了四县,更得皇帝喜爱,圣眷正隆,你们想要按规矩办事,那好,给出更多的利益来交换就是。

  四人见周延儒老神在在地端坐在上首不出声,右手大袖内更是发出一阵奇怪的响动,听起来很像在玩最近在京师里流行起来的老年健身球,于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望向上首不发一言的陈演,陈演的性格阴骘,有时候比周延儒还不好说话,四人自然不敢去寻他开口,最后还是辈分最小,地位最低的郑三俊忍不住拱手施礼问:

  “元辅,这南充知县黄世信立了大功不假,破格提拔按旧例可擢升三级,不若提拔为从五品的蓬州知州如何?”

  “哦?有道理,不过圣上也说了,不能太薄,这蓬州啊,怎么说也经历了摇黄贼乱,人丁稀少的紧,再不符当年的直隶州了,若是考略,就是个下州,黄世信破家为国,忠义自不用说,给个下州知州,不合适吧?”

  言罢,周延儒眯着眼睛望向其他三位阁臣,皮球踢给你们了,就看你们怎么接招了,蒋德璟果然中招,第一个跳起来说:

  “他区区一个举人,买来的官位,就算破家为国,大破贼寇,但终究不是正经的科考出身,当知州都觉着有些牵强,我认为蓬州知州可以,至于日后蓬州考略还不是全看他在蓬州如何施为再定。”

  “今科春闱在即,可以让他先干着顺庆同知,入京再考即可,考得好自有圣上给他正这个四品,考不好那就不怪咱们不厚待功臣了。”

  内阁职房中的炭盆烧的很旺,一干当朝大佬们俱脱了厚厚的大氅,露出里面的红袍官服,郑三俊掏出一方绣帕擦了擦汗,望着周延儒,心说首辅就是首辅,这种话都敢当着阁老们的面说出来,路数不是一般的野啊。

  举人当官不是说不可以继续参加会试,但那种例子有明一代几乎根绝,一则每年几百号进士的大批量产出,官位稀缺,机会极少;二则能当上官的举人不是三试不中大挑出来的小老头幸运儿,就是按序就班类似于“发配”到极端偏远、贫困、或是被判匪占据地区的倒霉蛋,三则举人当官后要来京城参加会试,来来回回统共又是大半年的时间,哪个上官会允许自己的佐二不在岗跑去博那5%的可怜机遇,说不得会员没考上,倒先把官丢了。

  而且举人当官好不容易占了个萝卜坑,还要跑到京城来与五千举子争夺那二三百号的进士坑位,是要被士林不耻,同窗厌恶的。

  蒋德璟想到这些,刚要发作,对面的吴甡却拿眼神示意他不可,他性子比较耿直,开口就问:

  “吴阁老什么意思,这举子当了县令,且不说入京大比多有不便,单如今川东北匪患亟待解决,此子若赴京赶考,川东北难免又复糜烂......”

  “那就请圣上赐他个同进士出身嘛。”

  不待吴甡答话,周延儒捧起茶杯抿了一口,语气轻松地说,这下子连涵养最好的黄景昉也忍不了了,周延儒这番死皮赖脸的操作,目的就是无论如何也要给黄世信捞足了好处,三位阁老都是六月才入的阁,哪有什么利益拿来和他交换,于是三人齐齐望向坐在上首的陈演,陈演也不好再装下去,开口道:

  “元辅的法子是极好的,咱们做阁臣的,事事应该为圣上考虑,就依元辅的意思,将咱们的意见都呈送给圣上,圣上自有权处嘛。”

  周延儒背靠在太师椅上,一脸玩味地看着陈演在那里倚老卖老,陈演年纪比他小了三岁,看上去却比他苍老的多,可能是由于这老货终日将阴谋诡计憋在心中,酸液沸腾导致骨肉疏松、面皮松弛,才让他看上去那么老一般,不像他周延儒,什么手段都耍在明面上,心肺坦荡荡,没什么见不得光,毒气四散,朝气凝聚,就是那么的年轻。

  陈演不给他利益交换的机会,他还准备让心腹吴昌时朝上挪一挪,今次本是好机会,即便吃点亏与陈演这个老匹夫做点生意也合适,可陈演就是不接招,还把皮球踢了回来,你周延儒不是要给黄世信厚赏吗,又要让黄世信进京赶考吗,我同意啊,既然收了人家黄家送过来的银子,又有你周延儒出头使劲,我陈演平白得了好处又不得罪人,岂不是两全其美。

  三名阁臣见首辅、次辅都是一脸懈怠模样,只得站出来据理力争,职房内吵吵嚷嚷地从晌午吵到黄昏,最后还是各回各家,各自写各自的条陈,把意见甩回给了崇祯皇帝。